让我们谈论与文学有关的一切。”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国现代文学馆馆长、评论家、散文家李敬泽在最新策划并主持的大型人文谈话视频节目《文学馆之夜》中，将作品背后的写作者推到前台，与社会各界专家对话，故乡、养猫、跑步……独特的视野、不同的思考引发了观众的情感共鸣。这是向来以笔传道的李敬泽在近年来频频回应公众文学需求的一个缩影。经典给了他丰厚的精神力量，也促使他引领更多读者从文学走进生活、走向广阔世界。
7月16日上午，由龙华区文化广电旅游体育局主办、龙华区文化体育发展中心承办的龙华区2023年“二十四节气”名家讲座在龙华图书馆迎来了第八场活动。李敬泽作为特别嘉宾，以“《红楼梦》的季节和现代人的生命”为主题，于线上线下同深圳读者共赴一场大观园盛宴、做一回红楼梦中人，并与特邀主持人、编剧、作家秦锦屏展开精彩对谈。在深圳龙华，李敬泽接受了深晚记者的专访。
对照与呼应：自然的季节与生命的季节
在《红楼梦》这部古典小说中，对一年四季、春夏秋冬都有详细的描写，而这些时光节奏对人物的情绪波动、情节的发展影响也十分显著。著名评论家李长之曾抛出名言：“夏天最好读《水浒传》,因为它写得痛快。冬天最好读《红楼梦》,因为它写得温暖。”李敬泽以“二十四节气和季节”作为讲座的切入点，他表示，虽然在他眼中，《红楼梦》不止温暖，却也苍凉，但季节作为其内在的时间结构，以此为索引是另一种品读经典的重要方式。
李敬泽表示，随着农耕文明的发展，中国古人对季节的划分逐渐明确，从一开始的春秋二季演变为一年四季。而随着农业文明越来越发达和先人对农事经验的大量积累，“二十四节气”便在年复一年的精心观测中确立下来。“天地的运行、气候与日常生产息息相关，中国人生活的内在框架由春夏秋冬所决定。这是中华民族非常独特的生活节奏。”他认为，作为文化记忆，“二十四节气”会长久传承下去，并被赋予更多新的文化意义与生活意义。
“季节的嬗变、流逝、节奏，实际上也是天地的节奏，是生命的节奏，和我们对生命的感受方式是息息相关的，这反映在小说、诗歌等文学作品里，也反映在中国人的情感结构中。”李敬泽提出，中国人把生命视为一个“年”，从蓬勃生长的春到衰败凋谢的冬，外在的自然节奏的变化也投射在了中国人对生命的领会与认知中。“为什么古人常‘伤春悲秋’，因为其认为生命也有春夏秋冬的盛开与衰颓，这是最重要、最基本、最常见的一种对生命的感受方式。”
“仔细阅读《红楼梦》，从头到尾不是在过节，就是在过生日，要不然就办喜事和丧事。过节就会有波澜和热闹。写小说是要写生活中的波澜。”李敬泽表示，四季的轮回也同样体现在大量描写日常生活的《红楼梦》中。林黛玉春日里葬花、贾宝玉冬天中出家，曹雪芹在不同的季节里描写了人物不同的行为选择及命运走向，自然的季节与生命的季节形成了对照呼应。《红楼梦》的结构与情感，无处不在深刻反映人与自然之间的对应关系。“中秋节也好、元宵节也好，在风俗习惯中都意味着团圆、圆满，但是在小说中史湘云出嫁、林黛玉吟诗，却预示着破碎、离散，这是曹雪芹创作时的用心之处。”
矛盾与纠缠：自然时间和人自身生命时间
在李敬泽看来，《红楼梦》不止是中国古典小说的巅峰，更是一部伟大的“现代小说”，极具现代性与现代品格——创造了一个反传统的、“拒绝长大”的贾宝玉。“贾宝玉反抗的是传统农业文明里的固有的生命节律，他希望时间停住，人的年龄、心灵、状态都要停在美好、纯洁、干净的时刻。”他认为，大观园名义上是以元妃省亲为由修建的园林，艺术本质上是曹雪芹为贾宝玉打造的桃花源，是寄托作者人生理想和社会理想的清净女儿之境，是天地间至情至性、至美至圣的所在。“大观园里的人们固然顺着四季节律生活，但至少在大观园的岁月里，人们大多都停留在生命最美好的季节中。”而这也恰恰是《红楼梦》悲凉的底色——无论是谁，都无法抵抗自然的时间，即便是贾宝玉这样一个“现代人”，也不能够抵抗广大社会对他的要求。“但成长也包含着勇敢。贾宝玉的不成长中包含着怯懦和对承担更大责任的害怕，某种程度上说，我们应该勇敢地面对成长。”面对读者关于成长的疑惑，李敬泽这样解释。
李敬泽认为，《红楼梦》的伟大之处，在于既丰富地展现了农耕文明情感中最深邃的地方、生活与自然节律之间最深刻的关系，又刻画了一个非常令人难忘的、潜藏着现代精神的人物与梦想。“从季节、从节气、从时间，我们也许可以看到《红楼梦》的另外一种读法。《红楼梦》中很重要的一个问题便是深邃的自然时间和人自身生命时间的矛盾与纠缠。”他说。
李敬泽的讲座深入浅出风趣幽默，引起了现场读者的热烈反响。
对话与创造：拥有与世界对话的能力
李敬泽以先锋、新锐出名，但在他的作品中，传统与古典的影子随处可见。寄情于李商隐和梅特林克的《青鸟故事集》、以小切口窥见大历史的《小春秋》、解读古人古典的短篇散文集的《咏而归》……李敬泽在古今中外的博物之中寻找写作的理想境界。于他而言，谈论传统与古典的文章作品，不仅仅是为了做学问，而是一个中国人站在这个时代所做出的回应。“这个时代的写作者，应该拥有一种与世界进行强有力的对话的能力。这不仅是我们的义务，更重要的是在积极主动的对话之中，迎接更多新的创造。”
在不同的时间、场合里，李敬泽有不同的身份。他认为，这只是一个人在生活中的不同侧面——正如他除了写作，也爱做饭、行走、跑步。“在这个世界、这个时代，我们每个人都可能有不同的角色，这也意味着我们与生活接触的切面更丰富。”
李敬泽笑称自己是个“业余作家”，写作只是一份“业余工作”。由于本职工作繁忙，大多数情况下，只能在相对空闲的夜晚里腾出时间来创作。“我也想偷懒，想躺着追剧，但一想到欠了编辑很多‘债’，又坐了起来。”这位在文学工作中以严谨判断的“吹毛求疵”而闻名的评论家，也有自由恣意、从不设限的烂漫一面，“但我还是想躺下再追一会儿。”
观察与期望：深圳将催生更多优秀青年作家
“青年作家到北京要做三件事：吃烤鸭、登长城、见敬泽。”李敬泽自认为这是个“老段子”，更不以提携扶持新人的前辈自居。但多年来，他依然对青年写作者保持着热情敏锐的关注，“文化生态要保持新陈代谢，保持活力。我永远期待一波又一波有才华的新人出现，新的想法、新的感受、新的语法，才能创造新的文学潮流。”李敬泽认为，发现新人的同时，他也领受了新的知识。“我们都应该对青年作者、新锐作者满怀期待，希望他们葆有一往无前的才华和锐气。”
多年观察新人青年作家，李敬泽表示，深圳集聚着一批才华横溢的青年作家，他也期待着看到更多优秀年轻人在这座城市涌现。“深圳这样一个独特的都市体验，能够催生出更多对时代经验作出不同的、重要的、深入的表达的作品，一座有魅力的城市，也应该是有精神厚度的城市。除了各行各业的人们，如果很多艺术家、作家都愿意来这里生活，那我想这一定是充满创造力的城市。”李敬泽说。
深圳晚报记者 陈仪衡 通讯员 黄小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