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现锁
走在通往塔里木河源头的木栈道上,远远看到三河汇聚处河水汹涌澎湃。
这是一片数公里的宽阔水域。昆仑山、喀什昆仑山和天山的冰川雪山融水,穿过崇山峻岭,穿过沙漠戈壁,或乱石击水,横山碎流,或悠悠转转,闲庭信步,汇聚在一起,拥抱,亲吻,相视一笑,然后牵手向塔里木盆地深处走去。
“塔河零公里,万物大河源。”从此,塔里木盆地的万物生灵,紧紧跟随塔里木河,因其喜而喜,因其悲而悲,因其桀骜不驯而狂欢,因其转身而去而荒芜。
说三河汇聚,其实是不恰当的。来自昆仑山北坡和天山南坡大大小小数十条河流,从四面八方汇流到塔里木盆地的大沙漠中,又何止于和田河、叶尔羌河、阿克苏河三条河流。俯瞰塔里木河形成前的形状,支支叉叉如同九叉鹿角。这里还有一个凄美的神话故事。相传远古时,从昆仑山上跑下来一只九叉角的公鹿,遇到猎人追赶,它拼命地逃跑,当它跑到筋疲力尽时,一头撞向山岩或树木,美丽的鹿角散落一地。猎人拿到珍贵的九叉鹿角,欣然而归。但公鹿断角求生,满足不了人心的贪婪。人类的一次次追捕,让公鹿不堪其扰,无奈地变成一条大鱼,潜入罗布泊。春天是繁衍的季节,花在开,鸟在唱。公鹿悄悄地爬上岸,幻化成鹿身,头顶九叉鹿角,当遇到人们的追捕时,它就用尽全力进行抵抗,来保护小鹿和母鹿。如果抵抗不过,便撞落鹿角得以脱身。秋天,小鹿已经长大,在红柳丛和芦苇荡中闪电般跃身而过。九叉角公鹿又潜身罗布泊,化作一条大鱼。
一年又一年,九叉鹿角处绿荫环绕,鸟兽欢叫,手鼓激越,麦西来甫起伏如浪。
这个神话传说让我沉思良久。我常常独自坐在塔里木河边,红日初升,鸟声啁啾,塔里木河水系奔腾而过,塔里木河宽阔雄壮。枯水期,塔里木河细流蜿蜒,在落日下静静流淌,河床恬静安详,如同留白。
塔里木河在阿拉尔穿城而过。阿拉尔是一个带有红色基因的城市,三五九旅精神在这里传承、扎根,发扬光大,塔里木河也成了流淌三五九旅精神血液的河流。
塔里木河是南疆人民的母亲河。她承载着人们的梦想,逐水而居,得水而兴。
与塔克拉玛干沙漠被称作“进得去,出不来”一样,塔里木河被称作“无缰的野马”。这匹野马在塔里木盆地肆意横行,所到之处胡杨成林,水草丰美。塔里木河也成为两岸人民的天堑鸿沟。人们把胡杨树干中间掏空,制作被称作“卡盆”的独木舟,它是连接塔里木河两岸的交通工具。
给这匹无缰之马套上笼头,成为人定胜天的梦想。1959年,经过半年的筹备,一座木制大桥坐落在塔里木河上,这是塔里木河的第一座大桥,如长虹卧波,蔚为壮观。但不到三个月,塔里木河丰水期到来,这座桥瞬间就被摧毁,化作一根根木料随波而去。
直到1982年,一座钢筋混凝土大桥坐落在塔里木河上。塔里木河这匹无缰之马,才被套上笼头。虽然后来它曾冲毁连队的农田房屋,但随着一座又一座塔里木河桥梁的建成,塔里木河就像被捆绑了一条条绳索,这匹野马也只得低下桀骜不驯的头颅。
此时,我站在塔里木河源头,心情如滔滔河水一般难以平静。我知道这里有发源于海拔7000米以上的昆仑山冰川融水,它经过冷峻的山川飞瀑而下;也知道有发源于喀喇昆仑山世界第二高峰——海拔8611米的乔戈里峰的冰雪融水,它经过了随时消失在沙漠的生死历练;还知道有来自天山托木尔峰的冰雪融水,从山涧奔流而下,汹涌而至,成为塔里木河的主要源流。但不管它们有怎样的英雄过往,在这里汇聚,就成为塔里木河的源头,义无反顾地向塔里木盆地进发,最终止步在台特马湖。作为内陆河,即使是中国最长,塔里木河知道自己的命运。无论有怎样的英雄过往,在这里集结后,便走向自己的宿命——向死而生。
虽然不知道走到哪里会消失,但走过的地方一定会留下葱茏和生机,这一点与三五九旅有着惊人的相似。是机缘巧合,还是冥冥之中的缘分,我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