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心到死后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①！

葛生蒙棘，蔹蔓于域。予美亡此，谁与？独息！

角枕粲兮，锦衾烂兮。予美亡此，谁与？独旦②！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唐风·葛生》

【注解】

① 葛生蒙楚：葛藤生长覆盖了荆树。蒙：覆盖。楚：荆。蔹（ｌｉǎｎ）：亦为攀缘性植物。

② 角枕、锦衾：皆敛尸的物品，牛角枕和锦缎的被子。

【释文】

葛藤生长覆荆树，蔹草爬满山野。我爱已去谁陪伴？只他自个儿待！

天天都是酷暑的天，天天都是严冬的夜。只等百年熬过后，回到他身边。

汉语里面有很多好词，比如“关心”，让人一见怦然心动。关心关心，关于心，牵挂于心，心中之情，不能释怀。凡事一旦关于心，便是心事。心事心事，心中的事，往往也就是心病。心病岂易治，心事岂易了？俗话说，心病还须心药治，可心药还须心上觅。

此诗的作者关心着她已死去的爱人，长歌当哭。她牵挂他独宿荒郊孤坟，无人陪伴；自己独生人间，无人提携，以至于把自己在世的时光看成了羁留与煎熬（夏之日，冬之夜，一酷暑，一苦寒。这是她对余生光阴的直觉感受），而把百岁之后的死亡看作是兑现承诺的日子，看作是两得圆满的日子，看作是久别重逢的日子。此情何堪？此病怎治？

我们常说《诗经》是“哀而不伤”的，但不要忘了，那往往指语言表达上的自制与含蓄。其实内心的情怀，往往不也这样五内俱损，不也这样痛彻骨髓？

注意她称呼她爱人的词：“予美”，那么温柔、怜惜，如同揽之在怀，吻之在唇，抚之弄之，疼之惜之，珍之贵之。一点泪光，两汪秋水，只是再不能耳鬓厮磨，再不能肌肤相亲。任你柔情似水，怎奈佳期如梦？一抔黄土，阴阳阻隔，但那关心，却能穿透死亡的厚壁，直达黄泉。黄泉下有知，当更痛哭黄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