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目新闻记者 丁伟
视频剪辑 丁伟
“吃多少碗都行，无论荤素只收10块钱，只要不浪费就行……”
10元钱35个菜随便吃！安徽合肥的“10元盒饭姐”火了，摊位前排起了长队，有人周末专门带孩子来吃饭凑个热闹，有人从山东开车9个小时只为来此打个卡，有人从东北远道而来为她拍摄短视频……出名就能挣到钱，这是流量时代下的简单逻辑，也是很多人头脑中的理所当然。然而，火起来的“10元盒饭姐”不但没挣到钱，还折了本，“有人趁人多吃饭不付钱，有人付一份钱用盆打包带走几个人的量，一天亏了1400多元”，盒饭生意几近停摆。“盒饭姐夫”直言：“出名快把生意搅黄了。”
生意难撑，“盒饭姐”还饱受委屈，她说很多人曾劝她涨价她都没有涨价，只是想让大家吃得好一点，结果还招来很多人的质疑，说她炒作赚流量，怀疑饭菜质量有问题……
“10元盒饭姐”走红
头一天下午，等供货商把肉类食材送到作坊，再进行切块、焯水、初加工，忙到半夜才回家；第二天凌晨4点起床，采买蔬菜，煎炸烹煮炒，六个锅同时开工，在几个小时内做出30多道菜；上午10点半，饭菜、帐篷和桌椅装车出发，11点出摊，下午2点收摊回家。这是“盒饭姐”两口子的日复一日，也几乎是他们生活的全部。
“盒饭姐”名叫王荣亚，阜阳人，家中排行老四。陈立炳是王亚荣的丈夫，被网友称为“盒饭姐夫”，马鞍山当涂县人，今年44岁，和“盒饭姐”同岁，两人在江苏常州打工时相识。婚后，两人育有一儿一女，如今儿子已上小学，女儿已找到实习工作。
2015年，王荣亚和陈立炳在亲戚的建议下到合肥谋生活，原本打算租下门面开店，结果因租金太贵作罢。后来两人看到合肥工地多，便做起了盒饭生意，起初在滨湖新区那边的工地上摆了两年摊，在长丰北城买房后，摊位也转移到了离家更近的章华台路。这一干就是六七年，十块钱管饱是他们的口号。菜品全、荤菜多是他们的特色。
小区保安、装修工、建筑工是王荣亚的主要客源。附近小区保安吴之勇说，他在小区工作整整三年，盒饭姐家的摊位就是他的餐厅。“女的性格大大咧咧，男的老实不爱说话，一直干活。”这是吴之勇对王荣亚和陈立炳两口子的直观印象。“三十五道菜，荤菜占了大半，价格便宜，生意火爆，经常有人排队。”吴之勇解释说，之所以常去吃王荣亚家的自助餐，一是便宜，二是方便，“一二十分钟把饭吃完，中午还可以休息一会。”这也是大多数食客的想法。
货车停在路边，天下着小雨，收废品的陈建勇正在等他的最后一单生意。在他看来，“盒饭姐”的菜品味道还行，虽然十块钱的自助餐在合肥不算稀奇，但“盒饭姐”家就胜在一个种类全，荤菜多。“说实话，这个价钱真不贵，和我们平时在家做花的钱差不多，但他们肯定不会赔钱，赔钱的生意谁做？”陈建勇说。
卖炸串的蔡小英住在附近，她是“盒饭姐”的常客，她说“盒饭姐”做的就是薄利多销。
2023年8月，有拍客专门来拍王荣亚，将视频分享到网上，越来越多的网友知道合肥有个“10元盒饭姐”，那里10块钱35个菜随便吃。之后，不断有食客告诉王荣亚“你火了”“你出名了”。网络的火热直接带动了客流，线下的食客或排长队，或是几十人的蜂拥而上，有人周末专门带孩子来吃饭凑个热闹，有人从山东开车9个小时只为来此打个卡，有人从东北远道而来为她拍摄短视频。陈建勇说人最多的时候，当地专门安排了交警疏导交通，有拍客原地化身志愿者开始维持秩序，吃饭的人排起了长队，原本计划两三百人用餐，结果变成了上千人吃饭，甚至有农民工兄弟打不到饭，“黑压压一片全是人”。
一个月停业两次
人多了，王荣亚和陈立炳的想法很简单，那就多煮些饭，多准备几道菜，不能让专程而来的网友饿肚子，不能让大家失望。陈立炳说，最忙的时候，他三天没有合过眼，一次他在作坊忙到凌晨3点，回家洗个澡，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点了支烟，转眼就到了4点，叫醒妻子直接去了作坊，炒菜、煮饭、卤肉、烤鸭……又是一天。
半个月前，陈立炳在炸鱼时烫伤了手腕，伤口处结了约三厘米长的厚痂。陈立炳没把这当回事，也没有擦药，他说做菜时受伤是家常便饭。陈立炳掀起衣服，肚子上还有一个花生粒大小的水泡，这是几天前做红烧肉时烫的，“一桶红烧肉有上百斤重，我从炉子上往下搬，当时就我一个人，虽然垫着围裙，还是被铁桶烫了一个泡。”王荣亚也经常受伤，一边切菜一边还要照看着锅里的菜，盲切时切到手是常事。王荣亚伸出双手，她的每根手指上都有伤，她笑着说：“这刀切菜剁肉不行，切手快得很。”
陈立炳的烟瘾很大，不忙时一根接着一根，他说有时老婆要早点回家照顾孩子，半夜的作坊里只剩他一个人，没有人可以说话觉得孤单，累了就点支烟，“也是为了提提神”。一天只睡三四个小时，甚至几天不合眼，对于陈立炳来说是常有的事。家、作坊、摊位的位置呈三角形分布，开三轮车辗转都是十多分钟的车程。陈立炳有几次出摊回家，开着三轮车直接追尾了前面的汽车，“太累太困，睁不开眼，使劲揉也不行，最多的一回赔了人家3000元钱，把车灯撞坏了。”陈立炳怕再出事，实在困得不行，就在半路停一停，睡上十分钟。
身体的劳累只是一方面，烦心事也一件一件袭来：出名了，吃饭打卡的人倍增，现场一片混乱；10元自助简餐，有人打得多吃得少，造成食物浪费；有人质疑盒饭便宜是因为食材不好；还有人说王荣亚是为收割流量赚钱，故意炒作……
陈立炳说，他们不想争论，如果想出名，几年前他们就可以炒作了，不用等到现在。“我们只做过一次广告，那是为一个二手市场做宣传，老板人很好，人家把员工叫来给我们当志愿者，为了感谢人家，就给他们宣传了一次。”陈立炳表示，因为怕网友说闲话，自此之后夫妻俩再没为商家做过宣传。“她那性子容不得别人说三道四。”陈立炳说，他们平时太忙，没有时间自己去采买材料，多是供货商送货，这些供货商都是平时给学校供货的大商家，食材品质有保障。
十块钱随便吃，走的就是薄利多销的路子，陈立炳掐指算着每天进4000元的食材，如果能全部卖完没有浪费的话，目前的收入能维持家庭的正常开支。但如果像前几天有人趁人多浑水摸鱼，吃饭不给钱，吃完还拿盆子往家端就肯定赔钱，“有一天我们少了100多份饭，赔了1400多块钱，这样干不下去，出名快把生意搅黄了”。
现场混乱、食材浪费、网友质疑、亏钱、身心俱疲……一个月内，王荣亚的十元自助餐歇业两次。
休整之后再出摊
陈立炳坦言，火了之后，有不少人开始通过各种途径联系他，有老板说可以提供门面，只要他们人去就可以，有老板还邀请他们加盟入伙，陈立炳说他分不清对方说的是真是假，“脑子里一片空白”。
陈立炳感觉这两年体力明显下降，以前一个人可以轻松搬起上百斤的菜桶，现在却日感吃力，他说他们两口子看起来比同龄人要老好几岁。在陈立炳的打算里，再干七八年，孩子长大了，家庭的压力小了，那时候他和老婆的年纪也大了，希望有实力找个小门面，继续做餐饮，至少不用再像这样风里来雨里去，至少可以稍微轻松一点点。
王荣亚爱笑，性格开朗，她也感慨：“咱也瘦过，只有一尺九（约合63厘米）的腰，回不去的青春，现在我们都被岁月摧残成啥样了。”
9月14日中午，阴雨连绵的合肥终于云淡雨歇，迎来了阳光普照，停业四天的盒饭姐出摊了，陈立炳开三轮车先行布置场地，王荣亚开面包车随后赶到，烤鸭、红烧肉、土豆炖肉……二三十样菜摆上桌，老主顾们早早排起了长队。王荣亚四天没出摊，热情地和大家打着招呼。“休息这几天我在网上看到很多人质疑我，说我卖得便宜是恶意竞争，是炒作。我已经卖了9年，如果要炒作真的没必要。这边的工友都是老顾客，从远处的工地上跑到我这来吃。我也不会因为一点小情绪就不做了。”王荣亚说她不知道啥叫流量，“流量到底是在你的手机里还是我的手机里？”王荣亚说，摊还得继续出，活还得继续干。
陈立炳说，房贷、孩子的学费、一家人的开支都要靠出摊挣回来，他希望生意能回到正轨，尽快把流失的客源拉回来。
陈建勇用完餐，抹着嘴夸赞陈立炳的红烧肉烧得好，临走还再三确认第二天还出不出摊。
出租车司机陈红说，她不知道“10元盒饭姐”叫什么名字，在“盒饭姐”出名之前自己就在那里吃饭，十块钱的自助餐确实不贵，她不在乎网上说什么，她也不会在网上去给“盒饭姐”的视频点赞，但她会经常去尝尝“盒饭姐”的自助餐，她说：“付十块钱支持她，比点个红心更直接。”
（文中吴之勇、陈建勇、蔡小英、陈红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