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目新闻记者 谢茂 邓波

“妈，我终于找齐了弟弟妹妹，带他们来看你了。”10月16日，53岁的刘素英在母亲的坟前泪流满面。

刘素英是四川广安市邻水县人，家里有四姐弟，她是老大。幼年时，家境贫苦，母亲又患有小儿麻痹症，一位妹妹和两位弟弟因为种种原因无奈离家。

找回失散的弟弟妹妹，是刘素英半生的执念。

1994年，刚刚成年的刘素英循着送养的轨迹，在河北邢台找到了四弟。

2020年，在寻亲志愿者的帮助下，她找到了三弟刘乡国。眼看着离一家人团圆的目标越来越近，不幸发生了，刘素英的母亲于2022年去世。刘素英始终牢记母亲的嘱托：一定要找回妹妹。

终于，在2023年10月，通过网上寻人，刘素英找到了身在福建的二妹林秀莲。“那么多年都等过来了，现在几分钟都等不下去了。”在见到二妹前，刘素英手足无措，坐立不安。

见面那一刻，姐弟四人放声痛哭，仿佛要将41年别离积攒的思念、痛苦、委屈全都发泄出来。

数十年来，他们四姐弟虽然分别身在四川、河北和福建，口音早已各异，但血脉相通的他们，对团圆的期待是一样的。

刘素英（右四）二妹（右一）三弟（左三）四弟（左二）和亲人合影

分离

在刘素英的记忆中，小时候似乎没有什么开心的事。家里共有四姐弟，全都住在土房子里，加上母亲患有小儿麻痹症，家里经济非常困难，靠着亲戚的接济，才能勉强度日。尽管这些记忆已经过去了四十多年，提起往事，她仍止不住流泪。

在三弟刘乡国的记忆中，家里可以说是家徒四壁。作为老大，刘素英从未上过学。在家里干农活，照顾患病的母亲，是她的童年日常。

由于家庭实在熬不下去，1982年，家里人决定将二妹送人。

刘秀英家的老房子已成菜地

“我记得，她走的时候穿的还是大人的裤子。”刘素英回忆，妹妹离家时只有八九岁。彼时她虽然不舍，但也实在是没有办法。妹妹走后，两位弟弟也先后离开了家。

相比于姐姐和弟弟，老三刘乡国的离家之路更为离奇。刘乡国介绍，小时候村里有位邻居嫁到了福建，回村后告诉他们，福建的发展更好。还是小男孩的刘乡国心里产生了一个想法：把自己“卖了”。他认为，自己离开家里，能够减轻家庭负担，也能给家里增添一点收入，补贴一下家用，他自己也能生活得更好，“起码不用挨饿。”

一个家庭，就这样四散分离。作为大姐的刘素英，一直想找到妹妹和弟弟。

寻找

1994年，刘素英已经成年，在外打工的她听说四弟被送走，便立即赶回了家。

刘素英说，当时她联系到了送走弟弟的人，但对方不愿意告诉她信息。不得已，她只能“威胁”对方，不告诉自己弟弟的去向，她就报警。

最终，顺着得到的信息，刘素英在河北邢台找到了四弟。虽然她很想让弟弟回家团聚，但她也很清楚，家里条件不好，又要照顾残疾的母亲，即使弟弟回家，也只能跟着她一起吃苦。

刘素英还是决定让弟弟留在河北生活，不过两姐弟一直保持着联系。弟弟成年后在河北结了婚，刘素英还带着全家人前往河北参加了婚礼，送去亲人的祝福。

刘素英（左）和四弟媳牵手走在路上

四弟找到了，可二妹和三弟却杳无音讯。刘素英说，当初妹妹被送走时，是说要送去四川达州，可她在达州找不到妹妹的任何消息。

此后，刘素英每到一个地方打工，她都会四处打听，“你们这有没有人收养过一个女孩，是四川来的。”遗憾的是，刘素英走了很多地方，广东、福建、河南、河北……都没有找到关于弟弟妹妹的消息。

在邻水老家，残疾的母亲生活不能自理，年纪大了精神也时常模糊，甚至偶尔连一直照顾自己的大女儿都认不出来，但有一件事她一直没有忘记过，那就是还有孩子没有回家。母亲会在家里呼唤大儿子的小名“莽儿”，也会在清醒时给大女儿嘱托，一定要找回弟弟妹妹。

回家

“莽儿”是三弟刘乡国的乳名，他在福建被收养后，才有了新名字“吴建福”。其实他一直记得家里的情况，但当初他离开家，就是为了让家里过得好些，最初他没想过要回家，随着时间推移，他在福建成家立业，也有了更多的羁绊，更不敢轻易寻亲。

直到后来，一名朋友聊天时告诉刘乡国，“人一辈子不一定知道要往哪里去，但必须知道自己从哪里来。”这句话触动了他。

2020年，刘乡国在网上发布了自己的寻亲信息，其中写道他是四川邻水人，有自己父母的名字，也记得自己的原名刘乡国，记得自己的母亲身有残疾。

邻水的烧烤店老板甘彪，是一位寻亲志愿者。他看到刘乡国的寻亲信息后，随即和其他志愿者一起，赶到了刘乡国记忆中的家乡邻水县石永镇岩河村，和村支书核对信息，最终联系上了刘素英。

甘彪找到刘素英家里，并把刘乡国的寻亲信息一一与她核对，发现全都对得上。刘素英确认，这就是自己分别了32年的弟弟。

2020年12月11日，刘乡国携妻子从福建赶回了邻水老家。见面时，刘乡国跪在母亲面前，将头紧紧埋在母亲的怀抱中：“‘莽儿’回来了。”

2020年12月，刘乡国回家与母亲和姐姐相认 （受访者供图）

三弟回家了，刘素英距找齐家人的目标，又近了一步。

刘乡国和弟弟认亲后，时常带妻儿回家看望老人。孙子孙女乖巧懂事，会喂奶奶吃饭，照顾奶奶。刘素英说，看到弟弟家人相处和谐，她很开心，但越是温馨，她就越想念二妹。

2022年，刘素英年迈的母亲没能等到二女儿回家的喜讯，撒手人寰。刘素英悲痛不已，但她一直没有忘记母亲的嘱托，一定要找到妹妹。

团圆

找到二妹的过程很偶然。今年10月4日，寻亲志愿者甘彪在社交平台发布了福建女子林秀莲的寻亲信息，就在当天，刘秀英就看到了这则视频，看着寻人启事上的照片，刘素英一眼就认定，这是二妹。

林秀莲记得，她八九岁时被带到了福建平潭，但养父母家里已经有2个哥哥，1个姐姐，虽然养父母也很喜欢她，但抱来的孩子始终跟亲生的不一样。从小，林秀莲就有很多委屈，想跟自己的妈妈哭诉。

对于家的记忆，林秀莲记得自己是邻水县人，父亲已经离世，母亲左手左脚残疾，家中有姐姐弟弟。虽然没有文化，也不识字，但林秀莲一直想找到妈妈。前几年，她让儿子在网上登记了信息，期待找到家人，但始终没有进展，她一度以为自己找不到亲人了，但没想到转机突然就出现了。

和姐姐通电话时，刘素英问她，你还记得走的时候穿的什么吗？林秀莲清楚地记得，自己离家时穿着大人的裤子。此时，距离林秀莲离开家，已经过去了41年。这离别，实在漫长而艰辛。见面，团圆，是四姐弟共同的想法。

林秀莲为志愿者甘彪送上锦旗

四姐弟约定，今年10月16日在老家邻水相见。林秀莲与丈夫一起，带着两个孩子，奔赴阔别已久的故乡。

在赶往邻水的途中，林秀莲和大姐刘素英每隔几分钟就要发一次消息，确认位置。刘素英也早早出来等待，她望着路口，手足无措，坐立不安。

“这么多年都过去了，这几分钟怎么这么漫长，我现在站不住，感觉地面都是软的。”妹妹距离越近，刘素英就越发紧张，不住地跺脚、搓手。她说头晚上一夜没睡，只盼着早点天亮，早点见到妹妹。

一下车，刘素英和林秀莲这对阔别41年的姐妹就抱头痛哭，倾诉多年来寻找彼此的辛酸，不愿松开彼此的手。两个弟弟也止不住地落泪。

刘素英和林秀莲相拥哭泣

林秀莲和姐姐一样，见面的前一晚彻夜未眠。

16日下午，他们一家人团聚吃饭。这也是41年来，刘素英和弟弟妹妹一家人吃的第一顿团圆饭。饭桌上，她不停给妹妹弟弟夹菜，给侄子介绍每一位到场的亲戚，嘴角笑开了花。

“我晚了一步，没见到妈妈的最后一面。”对于二妹林秀莲来说，相聚似乎并不圆满。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想见到妈妈，跟妈妈说说自己流离在外的委屈，但这个愿望已经不能实现。饭桌上，林秀莲说想去妈妈的坟上祭拜。

在妈妈的坟前，林秀莲扶着墓碑痛哭，对妈妈说自己回来迟了。

林秀莲及家人为母亲扫墓

刘素英一样悲痛，妈妈没能等到团圆。痛哭后，她告慰九泉之下的母亲，自己终于完成了她的遗愿，“我们四姊妹都回来了，还有你的女婿、儿媳妇、孙子孙女都回来了，我们团圆了。”

一家人还回到了老屋。这一家人曾经共同生活的地方，如今已是一片菜地，只有附近的一口老井，能让林秀莲回忆起童年在家的生活。

群山之间，鞭炮声回响，给刘素英几十年的寻亲之旅画上了圆满的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