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醋哎,老朱家熏醋......”走在永昌的大街上,不时会碰见不同的买醋的老大爷,他们有时立在带有银色轿厢的电动三轮车旁,有时骑在电动车上缓慢行驶,有时伴随几句叫卖声,有时默然无声。
第一次碰见他们的时候我正和同事坐在一辆行驶的轿车上,略感惊讶,“永昌还有自己酿醋的吗?”“有啊,好几家呢。”“真好,自己酿的醋味道最纯正了!”我不由得感叹。
后来,赶上家里快没醋时碰见卖醋的老大爷,总要提溜一桶,心里略略生出一份优越感,我买到的醋可是纯手工酿制的,不是所有人都能吃到的。随着机械化技术的发展,几乎所有东西都可以又好又快地量产,人们反而对纯手工产出的物什越来越推崇,不知道是童年的回忆为其加了动人的滤镜,还是记忆里的味道实属最佳?
永昌现有三家酿醋作坊,一家在东寨镇,两家在城关镇黄家学村,打出名号的还属黄家学的“朱家醋坊”和“张家醋坊”,人们习惯称作“老朱家醋”“老张家醋”。两家采用的都是传统固态酿制工艺,但略有不同,老朱家以熏醋出名,老张家以淋醋闻名,到底谁家的更胜一筹?这是永昌人争论不下的话题。
我买醋是不挑牌子的,但婆婆比较青睐朱家醋,每次我买了醋回去,总要问一句,谁家的?我答“朱家”她才放心,否则要唠叨半天,“我就爱吃老朱家的,老张家的酸得很。院子里的马奶奶也吃朱家的,怎么赵奶奶和吴奶奶倒爱吃老张家的......”真是各人有各人的口味,就好比河西的人吃不惯河东的浆水,河东的人吃不惯河西的西红柿酱,同样是一口“酸”,自己珍爱的美味到了别人嘴里可能就嫌弃的什么存在。
也是机缘巧合,跟随同事采访黄家学“土地托管”的当儿,正好有机会亲自去看看朱家和张家的酿醋作坊。进入村子后,一股亲切感油然而生,我们的车子沿着干净平坦的水泥硬化路一直向前,便看到了一户人家院墙上的指示牌——朱家醋坊,刚一下车,一股淡淡的醋酸味随即飘入鼻腔,进入院子后越往里走味道越浓,第一次靠近作坊的人还真不习惯。带领我们前往的村主任说:“有时候经过他们家院墙,闻着一股醋酸味太香啊,有时候就忍不住进去讨一杯醋喝。他们家疫情期间可没有一个人感染。”“是因为醋有杀菌作用的原因吗?”我问,“那肯定啊!”村主任的语气和眼神中含着自豪。
但遗憾的是,老朱因为一些原因并未接受我们的采访,我没能亲自看看他是怎么酿醋的以及他的作坊长什么样子。当然,事后通过其他渠道,我也采访到了第一手资料。于是我们又来到了张家醋坊,老两口一见我们到来,热情地邀我们进了院子,同样的,空气里也飘荡着满院的醋香味,只是没有朱家的浓厚。其实老朱和老张都不算老,五十开外六十出头的样子,但是人们习惯在称呼他们的时候加个“老”字。
两家都叫作坊,其实就是在自家院子里单独设置了两三间房屋,加装了酿醋的一应设备设施,便成了生产场所。经过简单沟通和消毒后,老张穿上工作服领我们进入了作坊。“好干净啊!”同事不禁赞叹,干净洁白的墙面、操作台和地面,右手边一排整齐排列的大缸。老张一边滔滔不绝地为我们讲解酿醋的流程,一边拿出铁锨将蒸煮过凉到一定温度的醋胚从一个锅铲入另一个锅,动作娴熟、干净利落,而后又为我们展示了淋醋池、灌装设施等。
看着色泽鲜亮浓厚,状入琥珀的醋液经灌装口注入塑料桶中,液面上泛起的厚厚一层褐色泡沫,我有一种淡淡的成就感,仿佛这一壶醋的酿成也有自己的一点功劳。瞬间勾起我小时候的回忆,那时候的醋可真香啊,馋了的时候,从醋坛里颤颤巍巍舀出一小勺倒入小碗里,细细嘬一口,顷刻唇齿间醋香四溢,酸而不厉、醇而不烈,一股含着淡淡的鲜甜的凉凉爽爽的液体顺喉而下,令人倍感愉悦。
“我想喝一点尝尝。”我想找找小时候喝醋的感觉。老张说:“喝,你们都尝尝,我经常喝呢。”我接过他接的一小杯醋喝了一小口,瞬间一股较为浓烈的酸味撞击着口腔,五官不自觉地拧了一下,香的确是香的,但是并没有小时候喝醋的满足感,也许是记忆难以复刻吧。
老张说他的醋是货真价实的纯粮酿造,原料选的是当地的玉米、大麦、青稞、豌豆等,通过选料、配料、粉碎、蒸煮、发酵,还要进行熏醋、淋醋、沉淀等,最后才能灌装销售。老张有一辆银色的东风小货车,后备箱里码放着几十桶包装完成的桶装醋,他说,除了自己走街串巷售卖外,还向县域内的部分大、小超市供货,现在土地托管出去了,也不用自己操心了,可以一心一意的酿醋了,一年下来也有两三万的纯收入,够我们开销了。
像老张和老朱一样的老手艺人越来越少了,年轻人极少有人愿意接手父辈们的老手艺,一来耗时耗力比较辛苦,二来成本较高营收有限,加上现代加工业的冲击,留给他们的市场份额零零碎碎,传统手工业要打出一片天地极为不易。
我站在村庄外的一道土墙前向远处眺望,千米开外就是充满现代气息的城市,幢幢高楼堆堆叠叠地插在地面上,让人略感拥挤和焦躁,而脚下就是安安静静的良田和村庄,住在村子里的人都是舒适安逸的吧,村庄是有魔力的,她包容一切,也治愈一切。
大概没有人知道第一个学会酿醋的永昌人是谁,据说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前,永昌的农村几乎家家酿醋,农村妇女人人会酿醋,想来各家的风味是不同的,后来逐渐减少,以至于现今几乎没有会酿醋的年轻人。令人欣慰的是,自2011年“永昌酿醋技艺”被纳入县级非遗名录后,2017年又被纳入市级非遗名录,我们期待着,永昌传统手工艺在被保护的同时也能很好地传承下去,让我们的餐桌上永远能保有一份醇厚浓香的,饱含烟火气息的“酸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