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文宗大和六年（832年）夏，在成都碧鸡坊吟诗楼内，一代才女薛涛安详地闭上了双眼，享年64岁。第二年，继任西川节度使的段文昌为她亲手题写了墓志铭，墓碑上写着“西川女校书薛涛洪度之墓”。西川，相当于今天成都平原及其以西以北和雅砻江以东的地区，大唐曾经设立西川节度使。曾经担任过西川节度使的官员很多，我们比较熟知的就有杨国忠、严武、高适、韦皋、武元衡和段文昌等人，其中不少人甚至前后当过两次。至于“校书”则是校书郎，本意是秘书班子成员。作为营妓出身的薛涛才华横溢，完全能够胜任校书郎的工作，但要得到朝廷的认可，显然是不可能的。

图注：薛涛

后人将薛涛与鱼玄机、李冶、刘采春并称唐代四大女诗人，可惜的是这四位女诗人身世都比较坎坷，其中薛涛是营妓，鱼玄机虽为道姑实为风尘女子，李冶因故被唐德宗下令棒杀，刘采春实为走街串巷的江湖流浪歌手。相比较而言，生活在成都的薛涛还算得以善终。尽管薛涛受制于营妓身份，脱离乐籍后也没有结婚，自然没有后代。但是薛涛留下了诗作九十多首，这就难能可贵了。

薛涛做营妓沦落风尘，可谓一语成谶。薛涛父亲薛郧为人正直，敢于说话，结果得罪了当朝权贵而被贬谪到四川，一家人跋山涉水，从繁华的京城长安搬到了遥远的成都。薛郧仅为一京都小吏，也就能够勉强小康吧。薛涛于唐代宗大历三年（768年）出生。薛勋对于女儿的教育倒是很上心，加之薛涛聪明伶俐又好学，小小年纪就会吟诗作对了。八岁那年，薛勋曾以“咏梧桐”为题，吟了两句诗：“庭除一古桐，耸干入云中”；意思是院子里面有一株古代桐树，树干高的进入了云层中。

图注：薛涛诗

在古代诗词作品里，“梧桐”这个意象寄寓丰富，倾注了诗人极其微妙而复杂的感情。关于梧桐的名句很多，譬如《诗经》中载“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梧桐生长得茂盛，长得高大，引来凤凰啼鸣，足见其尊贵。再如李煜的“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缺月、梧桐、深院、清秋，这一切无不渲染出一种凄凉的境界，反映出词人李煜内心的孤寂之情。

图注：李煜剧照

对于父亲薛勋的两句诗，薛涛对出的却是：“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这应该是薛涛仔细观察的结果，薛勋在为女儿才情赞赏的同时，也为薛涛未来的命运感到一丝隐忧，“南北鸟”“往来风”，一个八岁女孩怎么会随口就会说出这些颇有欢场意味的词语呢？谁知薛涛一语成谶，果然进入了娼门。当然，从内心来说，其实她也并不是很情愿的。但是世事难料啊！15岁那年，薛涛父亲薛勋因故去世了，母亲紧接着伤心过度，也离去了。如此一来，薛涛就成了孤儿。

图注：薛涛

唐太宗贞观元年（627）下诏：男20岁，女15岁以上无夫家者，州县以礼聘娶。也即是说，15岁的薛涛已经可以嫁人了。但不知道怎么回事，薛涛没有走嫁人这条路。晚一点结婚也无所谓吧，只要家底子殷实，吃穿不愁就成。可是薛勋为官清廉，生前只靠薪奉节俭度日。薛勋死后，薛涛家就失去了经济来源。那时候，也不像现在公务员去世以后，没有工作的直系亲属还能领到补贴。没办法，薛涛母亲又变卖衣物家产度日。这样坐吃山空，早晚这个家会败落下去。母亲半老不少，领着一个未成年的女孩，终日里愁眉不展，以泪洗面，像这样郁郁寡欢的肯定活不长久咯。迫于生计问题，薛涛凭借“容姿既丽”和“通音律，善辩慧，工诗赋”，在16岁加入乐籍，成了一名营妓。

图注：古风女

唐朝的营妓由国家财政供养，主要的工作内容就是在官员们饮酒聚会时，侍酒赋诗、弹唱娱客。不过薛涛这样的营妓却和其他人大不相同，有人称之为“宾妓”。从她们的谋生手段来看，不是以出卖肉体或乐艺谋生，而是以文即诗歌作品出入官场谋生。二是从社会地位看，宾妓远远高于其他女妓，其地位等同于男性中的幕僚。三是具有极大的行动自主权。从现存的薛涛诗集来看，其足迹曾到达乐山、巫山等地。与其交往的多为官员，那时的官员们往往都是科举出身，文化素质不低，要让他们看得上眼，不仅需要美貌，更需要才艺、辞令和见识，而这正是薛涛的长项。史书中说她“诗酒之外，尤见才辩”，在酒席场上游刃有余。

图注：游乐图

宋代人所编的《唐语林》里记载了薛涛的一件逸事。有一次黎州（今汉源县北）刺史举办宴会，提议行《千字文》令。这个酒令的令格是，取《千字文》一句，句中须带有禽鱼鸟兽之名。刺史率先做示范，行令说：“有虞陶唐”。估计这位大人小时候背《千字文》不求甚解，误把“虞”当成了“鱼”。众宾客都听出了谬误，但因为是主人所为，只好掩面而笑，谁也没好意思站出来说该罚酒。不一会儿，酒令转到了薛涛这儿，她应声说：“佐时阿衡。”这位刺史一下听出了问题，激动地站起身：“你这4个字里没有鱼鸟，该罚该罚！”薛涛笑着回答说：“不管怎么样，我这句里‘衡’字中间还有一条小鱼，刺史大人的‘有虞陶唐’中，连条小鱼都没有呢。”众人再也忍不住，哄然而笑，弄得刺史大人甚是尴尬。

图注：薛涛

薛涛最擅长的，还是作诗。贞元元年（785年），中书令韦皋出任剑南西川节度使。韦皋是一位军事家，“皋治蜀21年，数出师，凡破吐蕃48万”，军功卓著；他还是一位儒雅的诗人，曾写下“长江不见鱼书至，为遣相思梦入秦”的妙句，是一个有相当艺术水准的人。正是他的到来，让薛涛迅速走红。在一次酒宴中，韦皋让薛涛即席赋诗，薛涛神态从容地拿过纸笔，提笔而就《谒巫山庙》，诗中写道：“朝朝夜夜阳台下，为雨为云楚国亡；惆怅庙前多少柳，春来空斗画眉长。”韦皋看罢，拍案叫绝。这首诗虽写巫山云雨，却没有半点娱乐大众的粗俗，而是大有一种凭山眺望，惆怅怀古的味道，气势之大，全不像出自一个小女子之手。一首诗就让薛涛声名鹊起，从此帅府中每有盛宴，薛涛成为侍宴的不二人选，很快成了韦皋身边的红人。

图注：爱情

其实，薛涛也遇见过她的爱情。唐元和四年(809年)三月，当时正如日中天的诗人元稹，以监察御史的身份，奉命出使地方。他久闻蜀中诗人薛涛的芳名，所以到蜀地后，特地约她在梓州（今三台县）相见。与元稹一见面，薛涛就被这位年仅三十一岁的年轻诗人俊朗的外貌和出色的才情所吸引。两人议诗论政，情谊渐深。在薛涛的支持下，元稹参劾为富不仁的东川节度使严砺，由此得罪权贵，调离四川任职洛阳。从此两人劳燕分飞，关山永隔。薛涛曾经写下一首《望春词》，来表达遇见元稹的心情：

花开不同赏，花落不同悲。欲问相思处，花开花落时。

揽草结同心，将以遗知音。春愁正断绝，春鸟复哀吟。

风花时将老，佳期犹渺渺。不结同心人，空结同心草。

那堪花满枝，翻作两相思。玉箸乘朝镜，春风知不知。

图注：薛涛

此时，薛涛已经四十一岁，在终于脱离乐籍恢复自由身后，本该是高兴的事，但是若无那有情人分享，便成了那空谷幽兰，只能孤芳自赏，活脱脱透着一股凄凉。元稹是个聪明人，当然明白薛涛诗中表达的意味。可惜的是，元稹足足小薛涛11岁，显然两个人是不可能走在一起的，而薛涛注定只能成为元稹生命中的匆匆过客。其实，元稹也不是个用情专一的男人。早在唐德宗贞元十八年(802年)，元稹已经与韦丛结婚。

图注：大唐风

这桩婚姻有很大的政治成分，当时二十四岁的元稹科举落榜，但是太子少保韦夏卿很欣赏元稹的才华，相信他有大好前程，于是将小女儿许配给他，而元稹则是借这桩婚姻得到向上爬的机会，不过两人在婚后却是恩爱百般，感情非常好。以韦丛的家庭背景，下嫁给元稹对于当时的元稹来说就好像天女下凡一样。韦丛不仅贤惠端庄、通晓诗文，更重要的是出身富贵，却不好富贵，不慕虚荣。因此，元稹见着薛涛心猿意马，说明他也只是个风流诗人而已，这可能与他有着鲜卑血统有关吧。

图注：元稹诗

与元稹烟火般的三个月爱情告一段落后，薛涛脱下了极为喜爱的红裙，换上了一袭灰色的道袍，她的人生从炽烈走向了淡然，浣花溪旁仍然车马喧嚣，人来人往，但她的内心却坚守着一方净地。在浣花溪畔居住期间，薛涛看见浣花之人多业造纸，但篇幅较大，不便写作小诗，她就采用木芙蓉皮作原料，加入芙蓉花汁，制成深红色精美的小彩笺，后世流行之红色小八行纸，称之为薛涛笺也。多用于写情诗情书，表达爱慕思念之意，在当时及后世极为流传。晚年薛涛移居成都碧鸡坊，直到孤独地老去。

图注：薛涛墓

如今，在成都望江楼公园西北角的竹林深处还有一座薛涛墓，旁边栽种了桃花、翠竹，以示纪念这位杰出的女诗人。（彭忠富/整理；图片源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