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片名《过昭关》不禁让人想起“伍子胥过韶关,一夜白了头”的故事,查证之后发觉,伍子胥过得“韶关”是笔误,他真正“过”的也是“昭关”。而影片也恰恰和“过昭关”有着很深的隐藏关联。
《过昭关》采取了方言对白,演员也是素人,所有充满了粗粝感,令人意外的是,这么一部充斥着浓重乡村气息的电影,竟然还是一部味道十足的公路片。近几年,国内各种各类公路片开始“试水”,宁浩的《心花路放》,《无人区》;王学斌主演的《未择之路》;徐峥、王宝强主演的《人在囧途》都是不错例子,但农村公路题材还是第一次见,感觉导演霍猛还是很有想法的。

公路片最重要的是故事的构成和节奏,如果这两项没有把握好,整个电影就会陷入“为了在路上而在路上”,电影就会陷入枯燥和沉闷。《过昭关》的故事很朴素,暑假来临,宁宁为送往乡下爷爷家,爷爷卖瓜时偶然得到老友的联系方式,得知故人时日无多,便决定带上孙子,骑着三轮摩托车去看老友。

一老一少的组合并不少见,《菊次郎的夏天》、《孙子从美国来》都是这样的老少配,老人的固有生活经验和孩子的天真活泼调皮本身就会形成一种极有反差的感觉,而这种反差和不调和最终会在两个人的“旅行”过程中逐步化解,化解的过程就是“在路上”最基本的构成。《过昭关》中没有明显的人物冲突,爷爷和孙子之间是和谐的,少了重要的矛盾,原本是很不容易带起节奏,但影片却并不沉闷。一老一少更像是一种信息传递的纽带,而这种传递恰恰是最中国式的。爷爷用自己几十年的生活阅历、人生感悟向自己的孙子传递这生活、生命以及关于死亡的观念。很多看似细水流长的情节却将爷爷的一生以及与爷爷有关的往事都串联起来。整部电影与其说是“在路上”,不如说是“听故事”,电影里的人都在讲述着关于自己的故事,与此同时,那些故事又裹挟着过去、现在与将来的种种。没有人不愿意听故事,而且还是很有伏笔和隐藏意蕴的故事。《过昭关》就是用一个个关于历史和个人的故事在构成,同时形成连绵不断的节奏感。如此看来,《过昭关》在整个故事的布置上是很有意味的。可以说,这是一部具有中国特色而非一般意义上的公路电影。

《过昭关》还有一个特点,看似特别日常的对话却总是带着很强的寓意性,甚至充满智慧。开篇宁宁尿到了老爷的坟上,两个人“探讨”了一下生与死。
“你也会死吗?”
“人都会死的。”
“那咋着才不是呢?”
“除非时间停下来,爷爷就不会死了。”
临近结尾处,哑巴老人去世,孙子宁宁和爷爷又聊起了死亡。
“爷爷,死是咋回事啊。”
“爷爷现在啊,我还不知道。不久的将来啊,我就去找它去了。到那时候啊,我就知道了。”
“那你也会变成鬼吗?”
“咦,那还是好事呢,我想见的人都能见到了。”



生死有命,爷爷将死亡看得很淡,也没有农村人对死亡的畏忌和害怕,而这恰恰是一个伏笔。爷爷年轻时被打成右派,差点就死了,只是因为劳改农场的几个伙计帮忙才活下来,这也就牵出了爷爷为什么开三轮摩托去看故人原因和“过昭关”到底为什么和爷爷有关。看似平淡的对话和不经意的语句却处处勾连和伏笔,可以看得出导演在架构故事时的用心。沿着这样的故事架构,其实电影里处处在讲述着关于“生与死”的故事,也在探讨“生与死”的意义和价值。不论是回忆“反右”,还是跟意欲自杀的年轻人讲故事,又或者是路遇“车祸”时的“施舍”还是与养蜂老人的夜谈,爷爷都将对生死的看法贯穿其中。生也无常,死亦无常,亲人的刚毅而死,哑巴兄弟的偶然离世,劳改农场生死兄弟的离世,一切死亡都有着生的羁绊和牵扯。然而,对于李福长老爷子来说,这些死亡都无非是人生的最后“一关”。对于经历了反右,经历过自杀的他而言,过了“坎儿”,一切死亡都是淡然的,一关一关的过,终归会走到最后一关。
爷爷的精神状态和人物特征其实有些理想化,甚至有那么点“福贵和牛”的影子,不过霍猛还是把故事讲得很圆满,情感细腻流畅,全部是小关节和小琐碎却并没有沉闷之感,甚至还沁人心脾。结尾处,电话铃声一直催响,竟然还能让人揪心和难过。这样的设计和安排,真得值得被称赞。怪不得《过昭关》会在第二届平遥国际电影节上,一举拿下费穆荣誉最佳导演、费穆荣誉最佳男演员和华语新生代青年评审荣誉三项大奖。

与《过昭关》相反,《过春天》是一个色彩艳丽的城市故事。
佩佩父母离异,“港深两地”居住,拥有香港身份,过关去香港上学,然后伴随着夜晚的来临,回到大陆。这是新一代港陆年轻人的生活,也是城市“断裂”中生存的一代。对于深居大路北方的观众而言,并不一定能够理解这个充满南方“燥热”的故事,但对于港深居民,也许这样的故事就发生在身边。

“过春天”不是个好理解的片名,及时是剧中,也由花姐嘴中一闪而过。“过春天”原意是“水客”走私过境带货的“黑话”。不过,导演白雪其实只是借这么一个“专有术语”来表达一个年轻女孩渡过孤寂和困惑的人生之旅。
佩佩身边的一切似乎都是不可得的,一个完整的家?父亲在香港,母亲在深圳,一个讨生活,一个终日以麻将和情人为生;一个亲密的朋友?看似牢不可破的闺蜜却存在着巨大的身份悬殊,甚至连友谊也是易碎的;一个不远不近的愿望?看一场日本的落雪,对于生活拮据,需要打工、卖手机壳,甚至是走私手机才能不断凑够钱的女孩,何尝不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过春天》整个故事的核心是佩佩偶然成为“水客”团伙中的一员,佩佩的转变是很明显的。起初的战战兢兢是出于一个学生的本能,但任何青春就经不起诱惑。摆在佩佩面前的有两重诱惑,一重是金钱,另一重则是“团体”。佩佩其实是孤独的,她的青春犹如她的身份一样割裂。除了jio,佩佩再也没有朋友或者亲近的人,父亲和母亲更像是和自己擦肩而过的人。此时,在青春的迷茫中,佩佩为自己找到了一种“安慰剂”——去日本看雪。正是出于对迷茫的排解和寂寞的消除,她开始攒钱,而走私手机的“暴利”让她觉得自己离那个遥远的梦想越来越近了。看着鞋盒里渐渐升高的钱,佩佩是开心的,而此时她已经陷入到满足当中。而后,花姐的“团队”让佩佩产生了某种错觉,在这样一个看似像家的地方能找到某些曾经拥有的快乐。因此,她才会对阿豪的提醒不以为然。在这样的一种氛围中,佩佩迎来了第三重诱惑——爱恋。即使是朦胧的,不带有情欲的,带有少男少女心事的爱恋,但足以让佩佩在“过春天”时感受到另外一种春天的气息。所有这些诱惑构成了电影的三重诉说,而对于主人公佩佩而言,她所要渡过的正是青春期里难以排解的困惑。

然而更深的困惑在于,佩佩永远是一个“足跨两地”的人,她会有很强烈的身份认同感缺失。影片中那条被养在浴缸里的鲨鱼,其实就是佩佩的化身。佩佩在进行手机的走私过程,其实也是在寻找她与香港的联系,不仅仅是上学时校服的那种简单的身份认同。这是一种焦虑,也许看似是属于港深问题,其实随着现代生活的流动性,很多人都存在着强烈的身份认同焦虑。那些出外打工的年轻人,既回不到家乡“继承”乡土传统,同时又无法真正的扎根于城市,身份总是有着某种断裂感。即使是那些白领,漂一代的梦想是让自己的孩子不要再成为“漂泊”一族,也许他们真的能做到,孩子的身份证号和老家再也没有瓜葛,可是经年累月,生活重心转移,她们成为了与故土乡情连接的最后一代,之后,再也没有什么“老家”和“故乡”。那么,这些励志要离乡背井的人,身份又是什么?
所以,看似《过春天》是一个青春故事,其实是“双城故事”,是对一个时代和一种人生的记录。佩佩最后因为走私被抓,她终究没有完成去日本看雪的梦想,但却带着妈妈爬上了香港的山俯视着自己曾经无数次来回的地方。妈妈感叹:原来这就是香港。也许经过一遭,佩佩长大了,无论是深圳还是香港,真正让人焦虑和困惑的是怎么去活着,怎么“过”得了内心一直不平静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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