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新闻晨报 特约作者：钱德勒

前段时间，人在上海，去凑国际电影节的热闹，看了好几部电影，至今还回味不已的是，开票即售罄的4K修复版《海上花》。

有一个现场的细节能佐证该片在影迷心中的地位。我在大光明看的这场，电影放完，字幕走到导演“侯孝贤”三个字时，有不少人鼓掌叫好。恍惚间，是不是在21年前的戛纳电影节主会场？《海上花》入围1998年这一届的主竞赛单元。

电影的文本用的是张爱玲注译，清代韩邦庆吴语写作的《海上花列传》，朱天文编剧，配乐半野喜弘、剪辑廖庆松、顾问阿城等，都是侯孝贤的御用团队。

台前，主演梁朝伟、羽田美智子、李嘉欣、刘嘉玲等，可以说在扮相与灵气契合度最高的那几年，站在那，自有一段风流。给羽田美智子配上海话的演员是陈宝莲，香消玉殒的艳星，角色与真人之间似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呼应。

故事发生在十九世纪末的上海英租界，高级寓所迎来送往，摆酒设宴就是“做花头”。老爷与倌人都围着这小圆桌打转，吃饭或者喝茶，身边老妈子丫鬟穿梭其中伺候，不明就里的，倒也生出几分清朝上等人家宅子里的假象。

侯孝贤为了制造间离效果，要求演员们都讲上海话，据说吓跑了原定出演沈小红一角的张曼玉。留下来的，日籍演员羽田美智子只能用配音，梁朝伟、刘嘉玲、李嘉欣等人只能硬着头皮去学，可就算是苏州原籍的刘嘉玲短时间内也很难说得标准。结果，观众看到了一幅光怪陆离的“语言”图景，南腔北调好不热闹，梁朝伟与羽田美智子的对手戏居然说起了粤语，为了迁就男主扮演的王莲生一角，安排成广东籍的王老爷。

视觉的形式感在今天看都算大胆，以“不友好”的方式逼迫观众进入故事的世界里，接受催眠。画面上放弃了所有的外景，镜头几乎都限定在一厅半室，锦衣玉食却在灯光摇曳中，流露出说不出来的“鬼气”，华丽袍子下的颓败一点一滴往外渗。

唯一两次表现白昼的光线，都是与婚娶有关，似乎这些可怜的倌人终于盼到好日子（白天），但是光线是从窗棂门帘里透进来的，被割裂，苍白无力，也预示她们的结局并不美好。而其他时候，都是昏黄、逼仄的氛围，华丽且腐败的公寓里，走走停停的竟然都是被欲望囚禁的魂灵。

三位女主角沈小红、黄翠凤、周双珠，性格都很突出，概况起来分别是：刚烈妩媚、精明强势、圆润世故。

这次最让我意外的是李嘉欣。都说大美人作为演员，最好的代表作怕是王家卫的《堕落天使》，我倒觉得她演清朝倌人更有风骨。黄翠凤是一个精明的女子，早早做打算，赚好了钱，为自己赎身。她的争气借用一下王家卫《一代宗师》的台词：只有眼前路，没有身后事。做倌人就好好做，要有职业精神，给堂口长脸，不能沉溺于小儿女情状，耽误生意。

电影里有一段，哪怕是两三个小时陪着打牌，这种蝇头小钱她都要赚，披挂上阵，打扮利索出台。看片子犹如进了一栋老宅子，光影交错之下越看越多可琢磨的细节，服装、美术、道具甚至音乐无不繁复，却各有道理。

比如鸦片，就是出现数次的道具，它有毒，却总有人为它前赴后继，骗人骗己。书里有句话：多的是客人骗倌人，倌人骗客人，大家不要面孔。情欲、财欲可不就像鸦片，过往种种，就是一场春梦了无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