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乌尔善:神话是一种思维方式

六月中旬,由乌尔善执导的神话史诗电影《封神三部曲》(以下简称为《封神》)首度开放媒体探班。作为本次探班的重中之重,《封神》剧组三位主创,导演乌尔善、制片人杜扬及制作顾问巴里·M.奥斯本在探班日最后一天集体亮相,向一众媒体讲述创作缘起与分享创作理念和心得。见面会后,乌尔善接受了澎湃新闻的专访。

“对永恒价值的讨论是主流电影的使命”

澎湃新闻:我注意到你对《封神演义》小说文本价值评价并不高,那你又如何界定改编这部小说的文化价值?

乌尔善:《封神演义》作为小说文学价值的确不算一流。四大名著里没有它,但四大奇书里有它。我觉得它的文化价值更大,是唯一一本全面地把中国传统神话人物、神话故事跟中国历史高度集合在一起的文本。这种结合也可以说是“打包”,就是从明朝人的角度,把历朝历代中国神话传说里面提到的女娲、三皇、五帝、伏羲,民间神话人物与商周这段历史……比如哪吒、李靖,李靖是什么时代人?隋朝人。哪吒是印度人,是佛教里面一个王子。再有像杨戬,也不是商周时代的人。它把这些人物高度融合在一起,成了这么一本虚构的小说,某种意义而言它是一个架空文学。

此外,还有很多《山海经》里谈到的地域,一些奇特的生物,一些来自于佛教的、道教的传说,都高度浓缩在一起。像里面的文殊广法天尊、普贤真人,这些原本佛教的人物都被变成了道教角色。佛教是外来的,当时来讲是来自于“西方”印度。《封神演义》里把这些同本土传说高度结合在一起,形成了非常完整的世界观,有一个非常完整的叙事,这是值得肯定的。在文化价值上,我甚至觉得它是顶级的。从中国通俗文化、传统文化的角度看它是顶级的文化资源。其实中国有很多这样优质的文化资源,只是过往我们在电影改编、创作上面没有利用好、利用充分,这是比较可惜的。

澎湃新闻:《指环王》三部曲等片的制片人巴里·M.奥斯本成为电影《封神》的顾问,这其间“对标”意味是很明显的,你怎么看好莱坞对文化资源的利用?

乌尔善:你看像迪士尼,这么火,全世界最成功的文化公司了,他们做的是什么?《白雪公主》《冰雪奇缘》《美女与野兽》,这不就是他们的神话传说故事嘛,还有欧洲的神话传说。其实它的策略就是这样,一直做他们自己的传统文化,隔一段时间就翻拍一次,用最新的电影技术,用很当代的观念,最新的演员卡司重新演绎。你看《狮子王》又来了,它不就是《哈姆雷特》嘛。把莎士比亚的戏剧变成动画片,现在又变成角色更接近真实野生动物形象的CG版大电影,这是非常健康的文化创作行为,也是它在全世界之所以能这么成功的策略。而中国不缺这种资源,那么多传统故事几千年来流传至今,一定有它的道理,不是因为它猎奇,而是因为它永恒。

澎湃新闻:所以在你看来,神话的“现实观照”是你愿意把它拍成电影的体认和信心?

乌尔善:在我看来神话从来不是过去的、历史的、以前的,从来就不是。神话是一种思维方式,用一种打比方的方式讲现在的问题,在《封神》创作里面我比较注意这个。所有的观众其实都面临着现实的问题,成长的问题,面对友谊、面对家庭、面对爱情如何处理?这些主题是永恒不变的。大家都一样,无论是中国年轻人,还是美国年轻人都一样。我觉得这种对永恒价值的讨论是主流电影的使命。永恒的价值必然是经典的,它在不同的时代会有嬗变,或者被重新讨论,但最终还是要有一个准确的、公共性的表达。主流电影要做的是这个事情,我们相信什么,反对什么?我们应该成为什么样的人?我们能不能为世界做出贡献,让它变得更好?我觉得这些是永恒的。不管我做《画皮2》,还是做《寻龙诀》,现在做《封神》都是在做这个事情。我做主流电影,主流电影就是在最大的范围里面讨论我们共同的价值观。

澎湃新闻:不是猎奇,而是永恒。能否谈谈小说中有哪些故事原型在后世被反复征用或者说演绎?

乌尔善:很多吧,其实你看在《封神演义》《三国演义》和《水浒传》里面很多人物是“共用”的。《封神演义》里有黄飞虎出五关,《三国演义》里就有关云长过五关斩六将,桥段几乎一样;《封神演义》里面有邓婵玉和土行孙跨身高的爱情,《水浒传》里面有一丈青扈三娘和矮脚虎王英的畸形别恋。这些原型故事,无论人物设计还是人物关系都非常类似,好多戏曲故事也有类似的人物,从妲己到貂蝉到杨贵妃,这几个历史人物的故事是非常接近的:一个无辜的女孩陪伴君王,卷入宫廷政治,改变了整个时代,她自己的命运也发生了转变。真实历史和我们传统的文学故事里面,这是非常常见的原型故事和原型人物,我觉得这都是值得研究的。为什么某些故事、某些人物永远被大家不断地重塑,说明它是有当代意义的。

像《封神演义》这部小说,它其实跟“武王伐纣”这段历史相距2500年,非常大的事件跨度,为什么在2500年以后明朝人愿意写这样一部小说?这是因为它跟明朝的“当下”发生了关系。真实的历史其实很简单。我们在《尚书》里面能找到一些片段,比如当时武王那段《牧誓》说了什么,纣王当时问天的时候,天给了什么样的启示。在司马迁《史记》里有纣王本纪,记载了一些历史的事件,但那是用信史的方式去记录的。司马迁的时代离商周时期已经有1000多年了。又是1000年以后,宋代开始有人写《武王伐纣平话》话本,把它变成民间口述文学的形式,平话里增加了狐妖和仙人法术等幻想元素,而这又是《山海经》里面有的,九尾白狐是《山海经》里面讲到的一种生物,谁能见到它就能称王,是一个祥瑞之兽。这些东西在宋代加入进来,然后到明代又加入更多宗教色彩,三百六十五神,可以说每个时代都有添加并进行当时的“当代化”创作。

“‘作者性’本质体现在创作者关注的主题和风格化的电影语言”

澎湃新闻:此次《封神》电影对白是文白夹杂还是完全像现代人说话?

乌尔善:不是纯现代的,有一定古汉语的成分,比较有历史感,有点像莎士比亚剧里的英文对白,它也不是现代英语。电影得有古典的感觉,那个年代的气质还是需要跟现在有一点陌生感的,但又要都听得懂,所以台词写作也花了特别大功夫。

澎湃新闻:过往提到你有两个关键词,一个是电影的“工业化”,一个是创作的“作者性”。这两个方面在某些程度上似乎存在抵牾,你是怎么做协调与平衡的?

乌尔善:我觉得这两个事从来没有过矛盾,作者性其实指的是创作的主体性和电影语言的原创性问题,而所谓工业化指的是生产方式,是一种完成的方法论,是技术层面的东西,这两个事本来就不在一个层面,因而我觉得本身也没有任何冲突在里面。电影史上很多伟大的导演都在庞大的工业体系里工作,克里斯托弗·诺兰是很有作者性的导演吧,还是英国人,但他一直在好莱坞工作,也拍最贵的电影,也会处理非常流行的题材,但在流行的题材里仍然要强调他个人作者的观点,作者的表达和个人化的影视语言。这其实就像大家用的手机、电脑都是一样的,但写出的文章是你自己的。所谓作者性的本质体现在主题,有没有创作者个人关注的主题?另外就是有没有创作者个人化、风格化的电影语言,就这两个层面,其他都不是作者性。而生产工具就是生产工具,生产工具越现代越高效越好。

澎湃新闻:你第一次读到《封神演义》是什么时候?是看小人书吗?

乌尔善:对,小人书,小学时候看的,老是翻妲己那几页(笑)。以前上海美术出版社出过一套15本的小人书,当年是隔一段出一本,而且还不是按顺序出,剧情还不连着,我当时要到新华书店门口排队去买。

澎湃新闻:《刀见笑》之后,你的几部电影都是都跟神话或者传奇有关。蒙古族历史上也有很多口头传说,这是否影响到你对这类题材的偏爱?

乌尔善:其实同我的民族没有太大的关系,我一直比较关注神话、历史、宗教这方面的东西,这是我比较个人化的选择。另外就是我觉得电影最大的魅力就是把幻想变成现实,在电影院里面经历一番超现实的旅程,最终让你反思现实面对的问题,最终得出一个精神性的解答,我觉得这是电影非常美妙的地方。同时在幻想类电影创作里面,我也能够更多运用到自己的经验积累。我做一个电影一定不是就为了取悦观众,也不是完全为了能赚多少钱,它一定是对我自己来说有一定的精神意义。最起码我希望能够平衡这一点,观众喜欢看,投资人能赚回钱,同时对我自己来说也是一趟精神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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