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和尚的“成长”之路:从说谎到骗钱,他走的有多远?

作者|电影十三姨

1、 神似贾樟柯

不是每一位导演的处女作,都像姜文《阳光灿烂的日子》那样人尽皆知,比如宁浩的《香火》。

许多人熟悉的,是他的《疯狂的石头》、《无人区》等,而对这部冷门佳作,少有人问津。

其实,就处女作的序列来说,《香火》的完成度很高,艺术水准在线,不应该被人们忽视。

如果有人第一次观看,事先并不知导演是谁,你告诉他这是贾樟柯的作品,相信很多人会表示认可。

因为无论从电影语言风格,地域环境,还是人物设计,主题视角来说,他们都有几分神似。

也难怪有人说,它披了贾樟柯的皮,却装着宁浩的核。

《香火》采用写实手法,讲述南小寨村一位年轻和尚在筹钱修缮佛像途中,与各色人等交往接触时所发生的故事。

由于是小成本制作,画面质感难免粗糙,大量固定机位的长镜头、中远景,缓慢沉闷的节奏,无不体现出一种纪录片式的艺术风骨。

在地域选择上,是荒凉凄美的三晋大地,和他老乡贾樟柯一样,宁浩作品中的山西,同样雾霾厚重,充满破败、封闭、落后的气息。

灰蒙蒙的天空之下,是冬日的茫茫雪地,干枯的树枝,泛黄的村落,蜷缩的羊群,呼出的白气,眼前的一切,莫不显得了无生机。

唯一富有生命样貌的物象,是那些贴在门上的鲜红对联,是炉火中熊熊燃烧的火焰,是村口马路上玩耍嬉闹的小孩,舍此无他。

故事的主人公和尚即生活于此,在这个以养羊杀羊为生的村庄里,他分明就是个异类,犹如《小武》中的小偷,极度边缘。

面对时代的巨变,商业大潮的迅猛侵袭,他们仍旧固步自封,保守的结果是,只能在过去与现代的夹缝中艰难求生。

不同点在于,小武始终保持着单纯,以至于其身份尽管是小偷,但观众投去的目光,流露出的是深深的同情,甚至尊重。

他能坚守底线与原则,舍得为心爱的女人花钱,不忘给昔日的兄弟送上一份结婚彩礼,替人找到被小偷拿去的身份证。

和尚却不一样,为修好坍塌的佛像以维持生计,他在艰难的筹钱之旅中,渐渐丢失了本心,由“不择手段”直到跌进欲望深渊。

从化缘时第一次对老太太说谎,和尚很快就学会了信口雌黄的对答自如,他知道怎么讲话才有利于自己,信仰成了他借以敛财的工具。

表面上看,《香火》的故事紧紧围绕着和尚展开,重在对人物自身的刻画,实则不然。

“旅途”中他的心路历程固然令人深思,但其所见所闻同样发人深省。如同一卷徐徐展开的底层社会图景,此间的世态人情尤其细思极恐。

官僚面对和尚提出的合理诉求,可以熟练地用太极拳推诿过去,无人会过问他们;

街头混混随意打人大家司空见惯没人管,和尚化缘辛苦所得,警察却能依法没收;

大师兄擦拭着刚买的摩托车,让和尚年后到这里来,还大言不惭地说会给他股份。

种种不可思议的乱象,昭示着时代变迁之中人心的浮躁焦虑,无所归宿。

而越是在小人物身上,这种精神世界的荒芜表现得越明显,社会发展所付出的巨大代价,也衬托得更加欲盖弥彰。

从《小武》到《三峡好人》、《山河故人》,一直到去年的《江湖儿女》,贾樟柯不厌其烦地揭示着一个主题,人与时代的纠葛撕扯。

在《香火》里,仍然暗藏着如上所说的视角倾吐,细节铺陈,这是两位山西导演在电影表达上不谋而合的心有灵犀。

只可惜宁浩在第二部作品《绿草地》后,转型做了荒诞喜剧并成为市场保证,贾樟柯却一如既往地耕耘于他起初选择的艺术园地,当之无愧地扛起了第六代的大旗,盛名远播海外。

小武还是小武,和尚却早已不是和尚。

2、 生存之不易

华语电影的传统中,顽固地流淌着一股现实主义的血脉,至今绵延不息。

张艺谋的《活着》,一生饱受命运摧残的福贵,让我们看到了生活的艰涩。

文牧野的《我不是药神》,广大慢粒白血病患者,在绝望无助间苟延残喘。

除了时代环境的不同,那股凝重压抑,窒息疼痛的空间氛围,却如出一辙。

与之相比,宁浩的《香火》,大有不同。在写实风格的基础上,融入了大量荒诞主义,黑色幽默的元素,人物的命运反转也因此更具有讽刺意味。

和尚的日常,不是大众刻板印象里念佛诵经,打坐修行的孤寂虔诚,而是混迹于市井之中,想求得一口饭吃的奔波忙碌。

他执着地想修好倒掉的佛像,目的只为名正言顺地得到正月十五的香火钱,这是他三番五次去县城寻求解决之道的初心。

无奈现实的残酷,完全超出了和尚的预料,本想着找到政府就能拿到申请拨款,谁料结果不过是推来推去,没钱帮不了。

眼看正当途径无望,向大师兄求助也照样无果,和尚在街边茫然无助之时,一名拉二胡乞讨者的行为给了他足够的启示。

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和尚充分挖掘其身份之便,利用人们对于善恶,因果的朴素认知,开启了化缘筹钱的模式。

一次次的求之不得,并没有让和尚心灰意冷,相反,求生之欲变得愈发强烈,他大胆地升级自己达成目标的手段。

从说谎到算命再到行骗,人在生存面前的不易,透过和尚“浑然不知”自觉自发的选择表露无遗。

可除了深感同情,任何一丝一毫出于道德审判的考量,都会让人犹豫不决。因为没有人会忘记,和尚数次在冰天雪地里扛着掉了链子的自行车孤独前行的身影,那是多么叫人揪心疼痛。

艰难远不止于此,《香火》中展现底层民众的求生群像,也令人“耳目一新”:

南小寨全村人都是杀羊的,如此单一的经济模式,还将延续几代人?

假装瞎子的算命先生,戴着一副墨镜,能否遮挡住良知的焦躁不安?

宗教科刘科长不修庙修教堂,决定取舍的因素,就是送了两箱水果?

警察强令卖淫女交罚款,没收和尚的化缘所得,仅仅是在秉公执法?

妻子瘫痪在床的那家人,看病已经家徒四壁了,和尚竟然还骗他钱?

凡此不一而足的细节,除了对世道人心的精准描摹,袒露其丑陋不堪的可憎面目,又何尝不是在反映生存不易的诸多真实景况?

宁浩没有寡淡如水般地白描,而是巧妙地在剧作上安排了许多反转,不断上演的失望希望绝望,冷冷地打击着男主的扑腾挣扎。

带去的窗框,被文物科的小安“认定”可能是明清时的古物,且价值2000元,但要等到年后才能拿钱,结局时又告知东西根本没用。

挨家挨户化缘,一块两块的好不容易凑了1350元,却在银行换成整钱后,出门就被警察发觉关进了局子,还和三个卖淫女同处一室。

算命所得的横财,尚未在包里暖热,就让街头的小流氓悉数抢去,且白白地挨了一通毒打。

因为足够冷峻写实,所以容易使人产生共情。因为极尽荒诞之能,所以越发令人思考体悟。

宁浩用他深邃毒辣的眼光洞悉世态人情的幽微,靠黑色幽默的手腕消解生存不易的事实,让人感觉到痛之无奈,也体味到生之无常。

3、 信仰的缺失

《香火》不但细致入微,不露声色地勾勒了生之难,这些属于物质层面的现状,也透析了人在精神领域所面临的窘境,影片真正的思想内涵即在于此。

按照常规来说,和尚理所当然是信仰最好的载体,可尴尬的是,故事里的两位和尚均不靠谱,他们的所作所为根本不配谈信仰。

先说作为本片主人公的和尚,片中绝大多数的时间,他不是在庙里安心修行,而是奔波忙碌于来往县城的路途之上,游走在街头。

由于佛像坍塌,使其失去了维持生计的凭借。可他执意要修好佛像的打算,不外乎两层含义。

第一,给村民提供行善积德的必要场所。

一村都是杀羊的,总得有个庙吧,没个庙不行!

好赖也一百多年了,它也不能倒在我手里边吧!

从佛教的立场来说,此举符合常理。毕竟寺庙的存在,多少能让人们感知善恶,敬畏因果,耳濡目染的教化,对于改善民风有好处。

第二,和尚需要依靠佛像获得香火钱。

大过年的,我全靠十五这点香火钱了,要不我这一年咋生活呢?

如果严格按教义讲,和尚的动机并非纯正。出家人的本怀,在体悟本心,了脱生死,在慈悲济世,利乐有情,不是靠佛来混饭吃。

但降低标准,就普通人谋求生计的角度看,也未尝不能理解。问题的核心是,和尚在筹钱修佛像的过程中,完全偏离了最初路线。

越是不得志,他越是逆流而上,直到“为所欲为”。

从决定化缘开始,和尚为讨好人,说起了谎话。以至于本来胆小怕事的他,竟然敢对警察撒谎。

走出派出所后,和尚更是飞速“成长”,看相算命不是讲一句假话就行了,而是每一句都得大大方方地骗人。

即便挨了混混的打,钱也被抢走一空,和尚也丝毫没有退缩,或是表现出从中反思的举动,倒是大有一条道走到黑的狠劲。

结尾处,眼见因病致贫的那户人家陷入绝境,他还是坚定地使出了骗人的伎俩。

在生存的残酷现实面前,和尚原本脆弱的信仰丧失殆尽,他所关心的只是怎么活下去。

再讲和尚的大师兄,一座修建一新的大庙主持。其言谈举止,着实叫人大开眼界。

你那个破庙快别住了!

来这以后,过完年, 初一十五的香火,这也挺旺!

到时候我给你分点股份倒行了。

如果说佛在和尚处,是借以谋生度日的手段,那么在大师兄这,就纯粹沦为了用以贪图享受的工具。

他打的算盘,是听说五台山旅游搞的不错,年后将去那里接新庙,这是出家人应有的行事逻辑吗?

不得不说,时代巨变的大环境下,宗教信仰变得越来越缺失,工具理性时常替代价值理性,成为主导人们行为的重要指向。

痛惜的不是佛陀智慧的难以延续,而是故事中的和尚们,大师兄们,背弃信仰后的精神迷失,他们能否再次找到回家的路?

而我们这些芸芸众生们,在娱乐至死,消费盛行的大染缸前,又可以坚守住多少初心,不至于堕落进世俗的泥潭迷途忘返?

宁浩在《香火》里,抛出了如上许多极为扎心的现实问题,值得每一个人深思。

由此,十三姨认为,这才是宁浩最好的一部作品,你觉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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