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是我的大学同学，大学时就很优秀，每年都拿国家奖学金，大三下期参加全国大学生影像大赛得了一等奖，大四去4A广告公司实习。因为理想是做电影，选择了保送影视方向的研究生，期间去某电影制片厂实习，参与剪辑出的片子我还在学校时就看过。毕业后顺利进入冯小刚的剪辑工作室，一年后，她的人生发生了关键性的转折——陪丈夫去国外读博，全职做起了家庭主妇。

以前每每跟人聊到Z的故事，我总忍不住唏嘘，感叹她这么一个未来电影之星，被老公“耽误”了，在地中海沿岸过起了语言不通，还需要算计柴米油盐的主妇。这种印象在两年前她第一次回国时更加深了：她因为跟老公吵架，买了那一周最早的机票，撂下孩子一个人跑回了国。她回法国那天，我们在机场见了面，听清了事情的原委，我很是愤愤不平。但她马上不无幸灾乐祸的补充：W（她老公）这两周自己带孩子各种手忙脚乱，天天发视频跟我求助，现在他总算知道家庭主妇也不比他上班轻松了。

我第一次发现，对于这种我有些嗤之以鼻的家庭主妇生活，她似乎更多的是享受。

上个月去欧洲玩，在南法Z的家里见到了他们一家人，快四岁的小朋友在家里满地打滚，有客人来让他极度兴奋，W在厨房烟熏火燎的做着饭，Z一边要照看孩子，一边又要顾着和我聊天，好不热闹。

吃饭时，我问Z一般谁做饭，W抢答说：都是我做，她做饭没我做的好吃，不让她做。这是我没想到的，W已经博士毕业开始上班，Z仍待业家中，孩子一周上四天幼儿园，也不太需要Z的照顾。

聊起回国的问题，显然两口子加上孩子已经非常适应南法的生活。W说他晚上五点下班，从来不加班，因为只要一加班，周围的人就会奇怪：你不回家陪老婆孩子吗？搞得他偶尔想加点班都不好意思在办公室堂而皇之的加。

头两年Z都是一个人带孩子，在异国，还是第一次当妈妈让她手忙脚乱，根本无暇去学习、融入这个社会。去年孩子开始上一周四天的托儿所，Z一下从琐碎的带孩日常脱身，语言能力飞速进步，日常交流表达已经完全没问题。

我问Z还想不想回归电影行业，毕竟你那么有才华。让我惊讶的是，Z表示一点也不想了，想到以前一个又一个通宵的熬夜剪片，Z开玩笑说“那是生命不可承受之重”，而且当时，她作为一个剪辑师，只是整个电影流程中的一个很小的部分，在国内，导演的意见大于一切，能够允许你剪出自己想法的几乎没有，如果没有足够的运气，可能工作五年十年之后，你仍只是一个剪辑师，顶多是一个高级一点的剪辑师。虽然Z确实喜欢电影，但她想得明白，喜欢不一定要做，她最初的乐趣就是来源于看到的好电影，现在如果想，依然可以享受电影的乐趣。

她说这是来法国之后的改变，一开始也不能接受整体柴米油盐的日子，每天还要面对孩子和一堆看不懂的各种市政信息，有些后悔放弃自己的职业来“陪读”。但随着孩子慢慢长大，Z也跟南法磨合的越来越合拍，她享受现在学习充实自己的日子，还有家人在身边，最初那种对于未来职业生涯的迷茫和忧虑几乎消失的无影无踪。

“在法国，你完全不用担心招聘启事上出现要求应聘人员‘年龄在35岁以下‘的描述‘”，Z说她现在不着急，先学好语言，将来还是想工作，给自己找点事做，也让自己更有成就感。

Z说这话的时候，说实话，我有些羡慕她，找到了自己想做的，不必随大流过别人规划的生活。国内目前的阶段，尤其在一线城市，对一个女性的要求是既要你能上得厅堂，也要下得厨房。一个重视事业，家庭生活不够圆满的女性，外人评价她总会说“女强人生活都不幸福”，而一个回归家庭的女性，即便她有一个幸福家庭，养育出再优秀的孩子，外人一样可以评价她“自己没能力，都是靠男人吃饭”。整天靠贩卖焦虑为生的各种励志类公众号，则在坚持不懈地输出“女性一定要有自己的事业”的观点，但仔细一看文章，他们说的“事业”，其实就是赚钱，什么赚钱鼓励什么。赚钱并非不重要，只是一味夸大它的作用，除了引起整个社会的普遍焦虑，并不能真正给人带来真正的心安和持久的满足感。

在德国，政府为了鼓励女性回归家庭，多生孩子，规定夫妻双方收入低的一方要缴纳超过工资一半的个人所得税，因此很多女性就干脆不工作，投入更多时间到家庭生活，养育出优秀的孩子，这些孩子将来又成为德国经济不停顿的中坚力量。

从德国政府的高度，你发现没有，他们将“养育更优秀的后代”通过税收的手段变成一项国家政策，上升到国家战略的高度。而从个人的角度来看，“回归家庭，培育优秀的后代”成了回到家庭那一方（不一定是女性）的事业，没有人会怀疑这一点。

什么时候在中国，不会将“赚钱”作为是否有自己事业的唯一标准？是不是当中国的人均经济总量发展到德国或是其他发达国家的水平，我们有望迎来整个社会更加宽容平和社会价值观更多元化的一天？

离开Z家的时候，我对比着自己有些瘪下去的脸颊看了看除了一点晒斑，皮肤依然白皙脸部饱满有肉，压根看不出来已经是四岁孩子妈的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