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远古级的“不倒翁”乐队刚刚成立,崔健的《不是我不明白》八字还没一撇。北京南城大杂院儿里,大张伟刚刚出生。

大老师显然幸运太多。在他和好基友王文博入滚门而不得时,王母常去一家理发店烫头,偶然结识“寂寞夏日”的主唱邓裴。王母就让邓去看看自家儿子琴准不准。邓裴找到大张伟和王文博,solo了一段儿涅槃,给这俩孩子震傻了。
两人当场拜他为师。
后来赶上北京拆迁,拆到一半,大张伟的家敞露在街面上,正对着一家豆汁儿店。“麦田守望者”的大乐在店里喝豆汁儿,隔街听见大张伟几个人在屋里排练,拔腿上去敲门。一听几个小孩儿弄的像那么回事,就去“忙蜂”酒吧撂了句话,老板说:“让他们来试试。”
就是在那里,大张伟见到了窦唯、丁武,遇到了日后的老板付翀。大张伟还没回过味儿来,就被当成“摇滚新希望”,送进了娱乐圈。
大老师入朋克的坑,是出于霍尔顿式的郁闷。
他出身底层。老爸张二柱是国营制造厂的职工,一家人蜗居在十平米的平房里。大张伟从小表现出极强的音乐天赋,一上小学就进了银河少年艺术团,拿下全北京歌唱比赛第一名,还老去国外演出。
父母为支持他唱歌,下班后冒着寒风出门摊煎饼,可谓操碎了心。一套音响设备上万元,他爸一咬牙,借钱都给他买了。
本来大张伟会以特长生身份进重点中学,结果提前倒嗓,去了普通中学,连个领唱都没混上。步入青春期后,一没颜值、二没成绩的他泯然众人。打架也不行,出门老受欺负。他也想出风头,但是无从下手。
就在这时,摇滚为他打开了新世界。原来不是学习好、长得帅才有价值可言。反叛与呐喊,也是一种姿态,它甚至比逢迎权威更令人肃然起敬。朋克成为了大张伟抑郁青春的一剂良药,眼看要熄灭的火,又燃了。

那时,邓裴给了他不少外国乐队的磁带,大张伟如饥似渴地听,胸中有按捺不住的激情。尤其听到Green Day,当时就跪了。
从此沉迷,无法自拔。每天吃干脆面,省下钱来买磁带和音乐杂志,把旋律和歌词抄了一本又一本。
拿他自己话说:“那时生命里只有音乐,一想到它就兴奋得不行。”
2015年,绿日乐队成功入驻摇滚名人堂,他们成为了当之无愧的“流行朋克之王”,他们的音乐至今都影响着大张伟,也在世界的各个角落影响着像当年“花儿”一样的乐队。
在摇滚乐似雨滂沱的冲击面前,所有像大张伟似的孩子那份原始热爱都是雷霆万钧的。谁也没指望说靠它来争名夺利,改变命运更无从谈起。那是一种生命力膨胀后浑然忘我的冲动,就是喜欢,不掺杂任何邪念。
就像爱上一个姑娘,不是要占有她的肉体,而是长相偎依。
付翀在“忙蜂”遇到他们后,立马推荐给了麦田的宋柯。宋柯一听,是好东西,可是不敢轻易签。付翀胆子大,自己开公司把乐队签了,命名为“花儿”。然后找到红星社,要了个最垃圾的时间,每周末折腾他们录音。

打着“中国第一支未成年摇滚乐队”旗号的“花儿”发行《幸福的旁边》,前后卖了四十万张。光录歌,大张伟就赚了10万。回校后,他请全班同学吃冰激凌,瞬间成为话题中心,并成为“全国六大智慧少年”之一。
霎时间,小姑娘、大姐姐都来撩他,排着队申请做他女朋友。一些连见都没见过他的混混为了吹牛逼,没事儿就想揍他一顿。老师酸气十足地说:“你们谁能像大张伟那么挣钱,也可以上课睡觉。”
2000年,《华尔街日报》发文,收录大张伟创作的《放学啦》和《向我开炮》,并预言:“如果拍摄更多的录影带和有足够多的公开演出机会,那么你将看到每个中国孩子都穿着花儿乐队的T恤衫唱《放学啦》。”
大老师一颗心落定:音乐这碗饭,稳了。
他没想到,自己会放弃得那么快。
步入成人世界后,大张伟更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草莓声明》发行,他带“花儿”去各地演出,特别扫兴。台下小孩儿都捂着耳朵听,前排领导看他,就跟看沾了尿的裤衩一样。
每次演出结束,心情都极度恶劣。
大张伟感到虚弱,觉得自己像个傻子在台上蹦哒,下面的人根本不理解他在唱什么。朋克属于“你不喜欢我你就滚远点儿”的音乐,实在是不符合中国老百姓的传统审美。至于对现实的批判和质疑,那就更别提了。
不知道大老师是否属于讨好型人格,但至少不是渴望被讨厌的人格。
他实在没有那种“就是要让你们看不惯我”的一撸到底的勇气。
最重要的是,眼看滚圈儿三十来岁的人没正经工作每天兜里揣二百块钱自称“摇滚艺术家”,他就心里发慌,生怕自己也混成那样。爸妈都下岗了,曾为他吃了不少苦。家里又不是有矿,老老实实赚钱才是正道。

瞧明白了:出于天然基因,摇滚,它既不被大众喜欢,也不被大众需要。一个东西,扫兴就没有市场,没有市场,就意味着没钱,那还死磕个什么劲?
打那时起,大张伟希望写出让更多人喜爱的音乐。可付老板觉得他应该坚持,甚至觉得他还不够摇滚。两人在音乐理念上产生了严重分歧。最终,“花儿”离开,赔了40万解约金。大张伟向全体乐迷宣布:
我因国情与家境考量自废摇滚武功。

幸福的乐队很少,不幸的乐队各有各的不幸。
赔了付老板的钱后,大张伟一夜回到解放前。2004年,“花儿”跟EMI百代签约,明确了TeenPop的风格,向流行敞开怀抱。《我是你的罗密欧》拿了不少奖,但要说红那也算不上。网络歌曲和彩铃起来,大张伟算是见识了人民和人民币的力量,天天憋着要出一街歌。然后就有了《嘻唰唰》。

小样出来时,其他人傻了,说咱不是摇滚吗这算怎么回事?大张伟说:“石醒宇你不是想买车吗?这歌没有摇滚声,但有钱声儿。”
大老师不愧是“大数据”创作者里的先驱,一算一个准。那一年,《嘻唰唰》突破重围,洗脑歌词传遍中华大地,“花儿乐队”声名远扬,商演不断。很多人骂大张伟背叛了朋克,宋柯听歌时也不能理解:
“这才几年啊?怎么变成这样了?”
紧接着,《嘻唰唰》被曝抄袭。大老师的“大数据写歌法”明显有Bug,东拼西凑,侵犯版权。他自称听了十几个G的歌,是从那些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作品里提炼出来嫁接而成的作品。这话谁听了都觉得可笑。
网友追着他这一污点不放,深扒他抄袭的各种段落。大张伟出面道歉,见群众不依不饶,直接把《叫卖十三香》改成《穷开心》。
并表示:我就是一裁缝。

他确实红了,但红得有代价。所有命运的馈赠,都暗中标好了价码。那些年,“花儿”的负面新闻层出不穷。把钱挣到手的伙伴渐渐都乏了。音乐做到这份儿上,早就和摇滚没关系了。2009年,“花儿”开了解散演唱会。大张伟的乐队生涯,在泪眼朦胧中结束。
大张伟一样,把音乐理想先放到一边,试着去逢迎讨好这个世界。
俗话说得好啊,你对人生有打算,可世界另有打算。理想的坚守,只能带来挣扎。理想,总是可望而不可及。万一人到中年,成家生子,上有老下有下,要为生计奔波。
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话说回来,大老师依然是爱摇滚的。他几乎没什么社交,参加节目间隙也在编曲,私下听各种牛逼音乐。只是他明白,那些玩意儿不赚钱,除非等哪天挣到厌倦了对舞台厌倦了,才会放下包袱,自己爱干嘛干嘛去。
最近有新闻说他去录《乐队的夏天》,也是非常动情,还想毫无底线地朋克一回。

黄家驹之所以被那么多人传唱,很大程度上是由于他坚持理想。能做到这样的人,太少了。大张伟基于生存提前撤退,那才是大多数人的选择。如果黄家驹不是离世封神还活着,想必也只能在理想和现实的夹缝中,一步步妥协下去。
记得几年前的《见字如面》,郑国强在信里对儿子回顾半生时写道:
“理想太容易妥协,欲望太容易放大…最开始爸爸没有欲望,拍自己喜欢的,拍自己想拍的东西;后来觉得为了养活自己拍点自己不想拍的也没事;再后来为了能升官,多拍拍领导想拍的未尝不可;再后来只要能赚钱,不拍照也行。底线就是这么一退再退,当退到某一天,我拿着相机卖力地拍着领导讲话,你妈打麻将拿着《大众摄影》垫桌脚,我就突然很鄙视自己。”
人年轻的时候,谁不是想爱、想吃、想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朵。可最后,都他妈一天天老去,奢望消逝,变得像被掐住命运的脖颈拔光了毛的落汤鸡一样
君不见,多少年轻时想着“一生放纵爱自由”的人,最后都把自己给嘻唰唰了。
《漫长的告别》里,一代硬汉马洛早就说过:生命的悲剧不在于美丽的事物过早衰亡,而在于它们变得苍老和鄙俗。
18岁那年,一脸青涩的大老师去湖南卫视的《歌友会》演出。开口唱歌前,望着台下灰鸦鸦的一片大人们,他也说了:
“很多人老了以后回去看,会发现你年轻时讨厌的那种人,就是你老了以后的模样。”

十年时间,五月天成为天团,花儿却枯萎了。
曾经人们说“内地有花儿,台湾有五月天”。这两个乐团从平行线变成相交线,再从交集变回空集。
其实五月天和花儿都是我们的一个梦。蓝色的五月天谱写了青春的张扬与后青春的诗。粉红的花儿乐队编织了花季的绮丽与后花季的现实。
“我 如果有梦 梦要够疯 够疯才能变成英雄”
——五月天《咸鱼》
“我 走出门外 路灯都熄灭了 真后悔整开眼”
——花儿乐队《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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