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王朝1566》:千年帝制下的百年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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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首播的《大明王朝1566》是当之无愧的中国大陆精品历史连续剧的扛鼎之作,豆瓣8万人参与评分的情况下,获得9.7的高评分,足见观众对这部剧的肯定。

陈宝国、倪大红等众多老戏骨的加盟把官场的尔虞我诈、翻云覆雨演绎的甚是传神。更难得的是,该剧得到向来严谨的学术界的一致认可。光明网评价“将我国历史题材的电视剧提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可谓是实至名归。

豆瓣评分

《大明王朝1566》中封建帝制已存在1500余年,明朝历史共276年。全剧开始于嘉靖三十九年,因为国库亏空,而实行的“改稻为桑”国策以弥补财政赤字。明线以“改稻为桑”,暗线“推翻严党”的各方势力开始了明争暗斗。在这样的体制下,以严嵩为主的内阁当权派开始翻云覆雨,以嘉靖为主的皇权派暗中制衡,以裕王为主的太子党力求革新。

这三个阶层的人表面上风光无限,背后却是依附于体制下权力的斗争,结局尽显孤独。每一个人遵循于体制,却又限制于体制,《大明王朝1566》将每一个人所面临左右为难的困境表现的淋漓尽致。

《大明王朝1566》宣传海报

嘉靖:肆意皇权,制度的当权者

决定嘉靖行为的是私欲,要想看懂《大明王朝1566》里的皇帝,就要分析他心里欲望的起伏。纵观全剧,嘉靖最在意的只有两样东西:权力、金钱。

嘉靖的少年经历对其日后执政影响非常巨大:十五岁登基,十八岁扳倒号称“三朝不倒”的政治巨头杨廷和。仅仅用了三年,从一个政治素人,逆势成长为老道的厚黑学家,政治天赋极高。但“大礼议”政治斗争的成功,从旧势力中夺回自己皇权并没有让嘉靖走向一条明君之道。反而,残酷的政治斗争与藩王继位的非正统性,将其引导成一位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君王

因此,朝野上下尽是阿谀谄媚之风,逢迎圣意是升官之道。这才造就了《大明王朝1566》里权倾朝野20余年的严嵩,当皇上想要敛财的时候,严嵩就去敛;当皇上要抵御倭寇进犯时,严嵩就派人去作战;当皇上想要甩锅的时候,严嵩自绝地就背锅。内阁以及六部九卿、司礼监,全是皇帝一人得道的工具。

有了稳固的皇权,自然要尽可能地攫取财富。

剧中旁白说道:“据史料记载,明世宗嘉靖帝几十年不上朝,但整个大明朝的财政收支却一直掌握在他的手里,据说除了修蘸炼丹以外,最让他关注的便是计算全国的财政收支,以致后世得出一个结论,大明朝的户部尚书就是嘉靖帝及本人”

图源:《边镇粮饷——明代中后期的边防经费与国家财政》

但剧中因“改稻为桑”国策而牵扯出的浙江贪墨大案,却让嘉靖大惊失色,龙颜震怒。经查,密送进京的沈一石记录织造局的四箱账册,算出浙江官场二十年贪墨丝绸高达七八百万两白银的惊天数字。嘉靖再也坐不住了,彻查之心已经埋下了伏笔。此外,加速严嵩集团覆灭的是严党党羽鄢懋卿收取盐税,结果严党贪污200万两,只给皇帝留了100万,嘉靖又一次震怒。

《大明王朝1566》中嘉靖因“钱”而发狂

歇斯底里地说道“他严嵩拿200万两,朕拿100万两,还要朕感谢他们!”

与之相反的是,浙江为推行“改稻为桑”而做的“毁堤淹田”这番伤天害理的事情,嘉靖只是严厉问责。百姓连年天灾,身处水深火热,他却不闻不问。边防大捷,他也只是淡然一笑,嘉奖众人。产生这样的反应只因为,这一切都与他私人利益毫无关系,并不在乎

失民心,则失天下。严党倒台之后,嘉靖失去了替他“遮风挡雨”的内阁首辅。朝廷政治格局开始躁动,第一次御驾迁居群臣不上贺表,黑压压一片跪在西苑禁门外。表面奏疏拖欠百官俸禄,实则直指宫中大兴土木。第二次迁居时,海瑞的天下第一谏如惊天之雷,震慑朝廷上下。在诏狱中嘉靖假借身份审判海瑞,却被其铿锵有力的进言怒气攻心,口吐鲜血。嘉靖临终前的一个细节更是值得回味,皇宫再审海瑞之后,面对皇孙走出去的背影,悲叹:“连朕的孙子都不认朕了”。

《大明王朝1566》中嘉靖失落地看着孙子离去

嘉靖将帝国体制塑造成满足自我私欲的工具,在他看来,眼前的一切都不过是达成目的手段。这样的政治体系下,造就的只能是逢迎圣意的群臣。当他自以为手握权力,执掌经济大权,自比汉文帝功绩的时候,海瑞的《治安疏》横空出世。就好比皇帝的新衣中的小孩,直呼“皇帝没有穿衣服啊”。

一纸上书,将嘉靖执政以来的治国理念批判的体无完肤。嘉靖并没有想过自己所在意的两样东西(权力、钱)都是依附于封建帝制的给予,天赋君权。但帝国的支撑者却是百姓,犹如剧中出现的太极八卦图一样,百姓维护皇权,而嘉靖却利用皇权谋私利,天平出现了倾斜,《治安疏》便是最终的审判。

严嵩:大奸似忠,制度的牺牲者

决定严嵩命运的是皇帝的信任,只有分析出严党的行为何时触动了嘉靖的利益,才算真正理解 《大明王朝1566》里的严党的倒台。成也嘉靖,败也嘉靖。从严嵩作为内阁首辅的开始,就注定接下来有被嘉靖推翻的一天,什么时候下台,取决于什么时候没有了利用价值。

《大明王朝1566》中严嵩呵斥严世番

严嵩在剧中最出名的一句话是:“大明朝只有一个人可以呼风唤雨,那就是皇上。只有一个人可以遮风挡雨,那就是我。”简单一句话道明了严嵩20年来的为官之道,要想坐稳内阁首辅,就要替皇上遮风挡雨。要想满足自己的欲望,就一定要在皇上面前表忠心。

嘉靖四十年的年度财务会议,因为宫里开支无度与严党放纵贪污而导致的国库亏空,内阁与司礼监商议解决办法。最终定以“改稻为桑”的国策来填补亏空,却万万没有想到,因为这样的政策引发了一场浙江的贪墨大案。

后因严党郑必昌与何茂才令沈一石打着织造局的名义去贱买灾民的田地,皇帝气急败坏有人给宫里泼脏水,开始注意到严党的势力已经羽翼渐丰。到了浙江贪污大案发生以后,详细盘点江南制造局的账本时,巨大的亏空为严党覆灭埋下了祸根。因为东南战事,嘉靖不得不稳住局势,暂且不能触动严党。

严嵩教育儿子严世番说:

是大明朝离不开你爹。二十年了,你爹不光是杀人、治人、罢人,也会用人。国库要靠我用的人去攒银子,边关要靠我用的人去打仗,跟皇上过不去的,要靠我用的人去对付。是大明朝离不开你爹!只要用对了人,才是干大事的第一要义

这便是皇帝也不能说拿就拿严嵩的原因。直到鄢懋卿收取盐税进京,严党拿大头,嘉靖拿小头,才彻底下决心要铲除严党。一来东南战事已经平息,二来严党已经严重侵犯到嘉靖的利益,

封建帝制下就注定了,铁打的皇帝,流水的内阁。不管是谁坐在内阁首辅的位置,都要顺应嘉靖所创造的体系。虽然当权期间严嵩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倒台之后,家产悉数抄没、儿子被杀,贬为庶民。两年后因病而终,终年八十七岁。据说他死的时候,没有棺材下葬,更没有吊唁的人,凄惨离世。

决定严嵩成为一个什么样的首辅,并不在严嵩自己,而在于皇帝,更在于因为皇帝而实行的帝制。严党看似风光,独揽大权,嘉靖看似一心玄修,实则暗中操作。首辅虽党羽众多,却也是步履薄冰,本质上依然还是依附于嘉靖,茕茕孑立一人“忠”于上,一人“奸”于下。

海瑞:直言纳谏,制度的反抗者

《大明王朝1566》海瑞

海瑞自称无党派,但从历史上来看,应归属于裕王手下的革新派。海瑞的孤独来自于两方面:其一,自古忠孝不能两全,海瑞是一个大孝子,但却没能照顾好家庭,移孝作忠是他人生的遗憾;其二,生不逢时,这样一个以谄媚之风盛行的官场与海瑞刚直的性格格格不入,这也是为什么海瑞在剧中说到“只有皇上一人能懂我的这道奏疏”。但也正是因为在这样的年代,时势造英雄的海瑞有了名垂千史的机会。

剧中海瑞本是福建南平县教喻,因太子党想稳住东南时局,委派他到“毁堤淹田”的灾县淳安担任知县。 在巡抚衙门上,两次严厉质问贱买灾民田地的议案,阻拦新任杭州知府高翰文签字同意。给浙江高层郑必昌与何茂才下马威。随后,以大明律法救下栽赃通倭的淳安百姓齐大柱等人。

作为钦人陪审官时,根据大明律法条条问责,字字珠玑,将郑必昌、何茂才的罪行一一披露,如实呈报。哪怕是上奏《治安疏》被打入诏狱,六部九卿以及最高司法机关庭审也不惧强权,以大明法为利刃,在腐朽的朝堂上,批判肆意的皇权与官场污浊之气

引用两条海瑞直言官场的奏折:

建兴宫室,工部极力经营;取香觅宝,户部差求四出。陛下误举,诸臣误顺,无一人为陛下正言焉。都俞吁咈之风,陈善闭邪之义,邈无闻矣;谀之甚也。然愧心馁气,退有后言,以从陛下;昧没本心,以歌颂陛下,欺君之罪何如?—海瑞《治安疏》

自陛下登极初年亦有这,而未甚也。今赋役增常,万方则效。陛下破产礼佛日甚,室如县罄,十余年来极矣。天下因即陛下改元之号而臆之曰:“嘉靖者言家家皆净而无财用也。”—海瑞《治安疏》

冒死上谏,海瑞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赌上的是生命的代价。浙江改稻为桑的国策,以及后接任的浙江巡抚赵贞吉的为官作风,让海瑞意识到根本问题并不在“严党”,而在于嘉靖皇帝本人。之所以海瑞可以认清事实,因为他考虑问题的出发点就在于大明的江山社稷与天下疾苦百姓,一个小小的教喻格局之大令人生畏

海瑞的“忠”与严嵩的“忠”恰恰是朝局的互补,海瑞忠于大明江山,严嵩忠于皇帝本人。剧中最后嘉靖说出了自己的治国之道:

黄河水浊,长江水清,但长江之水灌溉数省两岸之田地,黄河水也灌溉两岸数省之田地,不能只因水清而偏用,也不能只因水浊而偏废,自古皆然。

留海瑞也恰恰说明嘉靖在晚年对自己行为的悔恨,留有一把利剑给自己的后代,以便对付将来的贪官污吏。大明朝就是因为有海瑞、胡宗宪、戚继光这样的忠肝义胆之士,才得以延续其帝国的辉煌。

百年孤独背后的千年帝制

《大明王朝1566》大结局中帝王三代于一堂

失败的皇帝各有各的失败,成功的皇帝却只有一种成功。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自始皇以来,中央集权制度就决定了皇帝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江山社稷与帝国掌权者息息相关,汉有“文景之治”、唐有“贞观之治”、明有“洪武之治”、清有“康乾盛世”,无一例外不是以民为本。上下一心,亲贤臣,远小人。

嘉靖的孤独、严嵩的孤独、以及海瑞的孤独,皆因封建腐朽的帝制。每个阶级的产生于体制,却又被体制所束缚。但最终,都已他们自己的方式对现实做出了斗争与妥协。

列夫·托尔斯泰在《战争与和平》中说:“皇帝是历史的最大奴隶”。对于嘉靖以及嘉靖所塑造的政局来看,又何尝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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