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撰文/李小满
被称作“神仙打架”的《声临其境》,在最近迎来了第三季首播。
比起播出后迅速冲上热播的贾乃亮,演员何冰的出现更让人惊喜。
不久前陈道明因《庆余年》博得一众好评,田雨因王启年一角也大火。

引发了又一次对“老戏骨”的狂热追捧。
而在一个又一个老戏骨被推崇的时候,何冰常常是最被众人忘记的那一个。

曾经自嘲:“我不知道别人怎么看,反正我没有商业价值”的他。
因为守卫着心中的术与道,放弃了许多让自己名利双收的可能。
“我好好地干这行挺好,就很清楚。”
这个金星眼中“中国最好的演员,也是最被低估的演员”,不该被这个时代落下。

从各个角度来看,何冰无疑都是一个优秀的演员。
以话剧演出为主业的何冰,与陈道明合作的剧作《喜剧的忧伤》创下了北京人艺60年的票房记录。

《喜剧的忧伤》剧照
在作品筹备选角期间,严格到挑剔的陈道明曾对导演说,最好找何冰那样的演员。
曾与何冰合作过的陶虹说:“他的表演能力,远远高于他现在的荣誉。”
尽管何冰不太在意奖项和名誉,他还是两度获得中国话剧界最高奖项梅花奖,拿下过白玉兰奖。
一个“国家一级演员”的称号,便足以佐证他的实力。

初入影视圈时,已在话剧界摸爬滚打数年的何冰,总是扮演一些不算光彩的小人物。
他在《我爱我家》中饰演贾志新的发小胡三,话里行间尽是不务正业的俏皮和散漫。
成为温暖厚重的《我爱我家》中独特的亮色。

《我爱我家》何冰剧照
他在电影《甲方乙方》中饰演善良机灵,又滑稽可笑的梁子。
葛优那句经典的“地主家也没余粮啊”,就是对他说的。
而他的表演,也丝毫不逊于已贵为戛纳影帝的葛优。


《甲方乙方》剧照
后来他在电视剧《筒子楼》中饰演狭隘阴郁的翟志刚。
令导演杨亚洲感叹:“入木三分。”

《筒子楼》剧照
作为演员,何冰的可塑性是极强的。
当人们以“擅长饰演小人物”来看待何冰时,他又抽出身来。
用《大宋提刑官》中刚正又悲悯的宋慈一角,给了观众巨大惊喜。

他能演绎出《情满四合院》中,一个普通市民的纯真与烟火气。
也能诠释《十二公民》中另一个普通人的正直与赤诚。

《情满四合院》剧照

《十二公民》剧照
在《见字如面》中他用大巧不工的朗读令观众泪下。
令导演关正文说:“他真的太神了。”

作为土生土长北京人的何冰,继而又在《白鹿原》中操着一口纯正的陕西话。
把书中那个圆滑邪魅的鹿子霖活脱脱搬上了屏幕,创造了“投胎式表演”这个新词。


但这些足够令任何一个演员被称赞的表演,仍不足以体现何冰的优秀。
他表演背后的那些故事与经历,更能彰显出他的优秀与可贵之处,以及一个演员的自我修养。

何冰成长于一个家教严格的家庭,小时候他常被同龄人欺负。
但每次回家总会被不分青红皂白再打一顿。
过度的严格与活泼的天性激烈碰撞,使得何冰学会了迎合讨好,也学会了逃避现实。
在他八九岁时的春节,上海演员剧团举办了一场联欢晚会。

电视中的演员穿着西装弹着钢琴。
那种浪漫的情调,令尚不知表演为何物的何冰萌生了成为演员的想法。
从小的生活环境也使何冰练就了不俗的口才。
高二分班时,离优生班录取线差300多分的他。
因屡次为学校夺得区级和市级朗诵比赛奖项而被破格录取。
但在何冰心中,这个仅有的闪光点不足以支撑他成为演员。

那时的演员代表着一种高尚的工作和生活方式。
已经做了好几年差生的何冰,没有勇气把自己同那种高尚联想起来。
不敢直视自己梦想的何冰是痛苦的。
尽管如此,他还是固执地没有彻底打消成为演员的念头。

有一天,何冰的地理老师讲了一个故事:
“从前有两个小孩,一个想当英雄,一个想当狗熊。
后来,想当英雄的小孩成了英雄,想当狗熊的小孩成了狗熊。”
何冰没有完全听明白话里的意思。
但他知道没有人想当狗熊,心中也渐渐有了明晰的答案。

高三那年,何冰本打算报考北京电影学院。
但听说北影对学生外形有要求,对长相不自信的他随即改变主意报考了中戏。





因为怕家里人反对,何冰偷偷找小姨借了五块钱报名费,蹬着自行车前往中戏应考。
有着不错表演天赋的何冰,在一试和二试中顺利过关。
进入了中戏为北京人艺开设的代培班的三试。


从未接受任何专业培训的何冰,没有担心过自己会考不上.
用他自己的话说:“谁说自古华山一条路就过不去,一条路才过得去呢,因为你只有这一条路。”
在经历了长期的压抑后,他身上突然有了一种勇气。
那份勇气既为了迎战现实,也为了挑战和告别自己。
三试当天,何冰和其他考生聚在中戏小剧院的幕后,隔着大幕能听见台下间起的谈话声。
好奇的考生们悄悄扒开大幕,吓得赶紧把头缩回来。

那天的观众席上,坐着于是之、英若诚等三十多位北京人艺的老艺术家。
他们为了台上日后的接班人齐聚一堂。




两代表演者,在惊愕与满怀希望之间完成了第一次交汇与传承。
望着台下杰出的艺术家,何冰忽然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在无形的交汇之中,那些何冰眼里如同参天大树的艺术家。
在他的心中悄悄种下了一颗神圣的种子。

“人因各种原因变得孤独,于是便能面对自己。”
刚从中戏毕业进入北京人艺时,何冰有着一个年轻人的骄傲和不可一世。
他觉得自己很快就能在话剧界闯出一片天地。
用他同班同学胡军的话说:“我以为我会站在舞台中间,但我跑了两年。”

何冰与胡军
和胡军一样,何冰也有着无端升起的自信。
本以为毕了业就能在舞台上发光发热的他,被安排跑了四年龙套。
在他的同学中,陈小艺大三时就已成名,江珊更是凭借《过把瘾》红遍全国。



而何冰则拿着每月99块的工资,饭都吃不饱的他只能常常回家蹭饭。
他的心气极高,但心气越高就越没底气,怕那扇大门不会为他打开。
茫然的未来一度浇灭了他的热情,让他陷入一段晦暗的痛苦。



那段时间,何冰常常睡到下午才起床,然后到人艺剧院跑一晚龙套。
跑龙套不费神,他只需要拿着旗杆或枪往台上一站。
有时甚至不用上台,在台下吆喝几声就万事大吉。
在当时人才济济的人艺,何冰这样的演员也确实不算耀眼。

1999年拿到自己的第一个梅花奖时,何冰时刻盼着剧院通知他去领奖。
但一直没等到通知,急得他直接找院长请假要去领奖。
后来他才知道,梅花奖对人艺来说太普通了,不会让演员专门去领奖。
出于对未来的担忧,何冰也跑过剧组。
他把简历递给各个剧组的副导演。
对方都还没等他把自己的传呼号留下,就客气地请他回去等电话。
这种敷衍让何冰感到屈辱。
他说:“你要实在不能欣赏我,我也犯不上求你。”

生活的腰杆被现实压垮了,但何冰的腰杆还挺直着。
在跑龙套和睡觉的空闲时间里,他开始用书消解混沌。
他重新读学过的表演理论,读文学和哲学,读完了王朔的所有作品。

那些书当时并没有给他太多实质的帮助。
但在他的生活中扎下了根,让他没有过早在社会漂浮。
每晚跑龙套之余,何冰也开始注视着舞台上前辈们的表演。

人艺的舞台如同一锅文火熬着的高汤。
艺术的韵致浸润着整个空间,也渗透入了何冰的灵魂,给予了他此后的生活的本味。
1993年,何冰在话剧《鸟人》中饰演“黄毛”。

不到七分钟的戏份令观众叫好,也让人艺的前辈们认可了他此前的蛰伏。
何冰在另一部话剧中的表演也让英达眼前一亮,随即邀请他参演《我爱我家》。
多年后回忆起那段时光,何冰感到十分幸运。
还好那时他选择了在求索之外继续等待,还好自己没有快速走向沉沦。
正是那些看起来不痛不痒的时光,决定了他此后的人生。
人得自己成全自己,不想成为“狗熊”的小孩,最终确实没成了“狗熊”。

“投入感情的东西,是没有办法计算性价比的”
早年的磨炼给了何冰扎实的功底,让他在表演中总是有着自信。
拍摄《大宋提刑官》时,他因一气呵成说了一段三分多种的台词而被同伴们热捧。
何冰自己却坦率地说:“我心想背一词,这很棒吗?”

人艺的排练厅里贴着“戏比天大”四个字。
刚进入演艺圈时,何冰还不太能理解其中的滋味。
此前跑龙套的经历让他有了恐惧,他担心自己不能被观众接纳,于是总是在表演中迎合观众。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拍戏对他而言更像是完成任务,没有对表演的享受。
穷怕了的何冰开始疯狂接戏,在他工作最紧张的那段时间,一年要拍四五部电视剧。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把看书的功夫,都用来看存折了。

输出与输入的不平衡拉扯着何冰,让他从原有的生活中脱离。
有一次比自己小十岁的导演徐昂聊天,何冰抱着教育后辈的心态,却在对方的见识与深度下完败下风。
何冰表面镇定,心里却产生了极大的震动。
从那之后,他开始广泛阅读。


何冰的阅读面极广,他读文学名著,读神学宗教,甚至还读物理。
丰富的阅读让何冰对表演有了新的理解。
就像老舍先生所说:“看生命,领略生命,解释生命,你的作品才有生命。”
有次在表演话剧《窝头会馆》时,何冰需要将酒瓶扔在地上。
他没把酒瓶扔远,玻璃渣在他身边渐得四处都是。

但何冰按照情节倒在了地上,手上扎满了玻璃渣。
他起身后把手收进长袖,转身时袖子里泼出半瓢血。
身旁的演员都被吓得出了戏,何冰却照常说着他的台词,直至表演结束。





他后来感叹,受伤后那三分钟的表演真好,因为再也没有心思去抖机灵和炫技了。
那次表演让何冰有了深刻的感悟。
他说:“如果你的表演荣辱不惊了,那你就绽放了。”
所谓三形六劲,心已八,无意则十,大概不过如此。

有人评价何冰的表演是“空”的,他能不留痕迹的包容很多东西。
那种阔大的空旷,正是来自于他对荣辱不惊的探求。
表演之外,生活中随和健谈的何冰还保留着怒气。
何冰有次和陈赫搭戏,因为陈赫经验不足没能跟上自己的节奏。
气得拍桌怒斥:“我敢保证,你没有看台词。”
随后扬长而去。

在一档培养新人的综艺节目中,何冰也没少发怒。
但他的怒火,更像是呕心沥血的传授,把他一路摸爬滚打的感悟告诉那些他给予希望的年轻人。
在节目中他说过这样一段话:
“技巧诚可贵,经验价更高。若为真诚故,万般皆可抛。”

何冰更像是在表达一种诉求,被人们称为“戏骨”的他,在不遗余力地维护着艺人的自尊和骨气。
也是因为这种自尊与敬重,何冰还活跃在话剧舞台上。
已经成为人艺支柱的他,和冯远征、杨志新等同伴一起,坚守着那些规矩。
他们不带经纪人和助理,独自走进人艺。
拿着对于他来说不起眼的基本工资,在一场场演出中和那方舞台上流过的岁月对话。
年近五十时何冰签约了自己人生中第一家经纪公司,也开通了微博,微博名叫“人艺何冰”。


有次演出话剧《喜剧的忧伤》时,剧场内一个观众抓住了在偷东西的小偷。
那位观众报了警,然后和小偷手拉着手继续看话剧。
看到可乐的地方两人还一起笑,等到话剧演出结束后,才让警察把小偷带走。
后来何冰知道了这件事,再有人问他演话剧值不值时,他总讲这个故事。
在演艺圈周旋了近三十年,何冰身上还是透着一股傻劲,一种已不多见的天真。
他也说不清自己到底在追求些什么。
或许是通向伟大的道路,也或许只是这个行业本不该被抛下的东西。

“我们是在奔向真相,我这个人是不重要的,那个真相才是重要的”
有着一股傻劲的何冰,其实是个明白人。
多年的阅读以及丰富的经历,给了何冰深厚的见识和思想。


参加《圆桌派》时,他能对每个嘉宾所聊的话题提出自己的见解。
有人说到《麦克白》,他能透彻地分析其中的人物;
有人说到某部电影中的某个角色,他能流利说出扮演那个角色演员的名字;
聊到京剧时,他倒是谦虚地说自己只有粗浅的理解,随后又能信手拈来摆出张飞在京剧中的姿态。

说起表演,他的见地更是深刻。
《白鹿原》播出后,有朋友对何冰说他的鹿子霖演得不好,因为看起来不够阴鸷。
而何冰解释说:“这是我们对这个人物的理解,是我们通过他一系列行为之后我们得出结果,他内心是这么一个阴鸷的人,而我们不能演那个阴鸷。那是个答案,而我们要演的是这个算式,这个答案应该让观众判断出来。”
窦文涛听后就感叹:“我发现他这个地方他有道行。”


对于自己的处境,何冰也看得很坦然。
在人艺待了近三十年后,他已经是人艺那锅慢火熬着的高汤里的一根大骨。
人们说他是当仁不让的台柱子,他却说:
“一个房子哪需要那么多柱子?自己得知道斤两。”
自己之所以能保持对演艺的热爱,一是知道演员这个职业是什么。
他赞同李安所说的,观众只是在借演员的脸想着自己,二是掌声与名誉的支持。
他敢正视名誉的重要性,正因如此,他才能不被名誉所左右。

面对时代浪潮,何冰认为一部分人所做出的努力无法与时代抗衡。
即便如此,他还是努力在浪潮中站稳脚跟。
除去自己的事业,何冰在生活里也活得明白。
他与妻子是初中同桌,两人情感十分要好。
对于婚姻他有独特的见解。
他说自己从不争论饭菜的味道,答案永远是“好吃好吃,非常好吃。”
也从不争论窗帘的颜色,答案永远是“美观美观,非常美观。”
参加访谈时,金星出题让何冰给即将出国的儿子写封信。

何冰略微想了想,说了这么一番话:
“不要越过法律的边界,不要越过人性善良的边界,要在这个以里去做所有可能的尝试。”
在束缚之中纵情舞蹈,或许正是何冰活得明白的原因。

何冰今年已经五十一岁了,在经历了种种变迁之后,他开始活得越来越从容透彻。
他对生活的理解与渴望造就了他的人格,最终反映到他的选择和举止。
当年那个英雄和狗熊的故事还会被他时常想起,他说这个故事让他成了如今的何冰。
也让他在反复思考,自己是要成为英雄还是“狗熊”。

拍摄《白鹿原》之前,陈忠实先生曾亲手把一本《白鹿原》交给何冰,对他说了一句:
“您见证,我死的时候拿这个当枕头,拜托了”。
那一刻何冰感到些许壮阔和苍凉。

那种浓烈的情感,源自两个生命中的守望者灵魂的共鸣。
陈忠实先生在守望着他心中的白鹿原,何冰在守望着人艺排练厅“戏比天大”那四个大字。
对于未来,何冰平静地认为自己会有被大势甩在身后的那一天。
但是,是什么样的大势,能够把何冰这样的演员抛下呢?
" | 留言与评论(共有 0 条评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