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傲江湖》是金庸先生的经典长篇小说之一,据此翻拍的电视剧、电影等影视作品,几乎是70、80、90三代人共同的回忆。
很多年过去了,但是,当我们提到令狐冲、任盈盈、东方不败、岳不群,独孤九剑、吸星大法、葵花宝典,每个角色、每种武功、每件兵器,仍旧生动可感。
我用了一个月时间,重读了《笑傲江湖》。
“初读不以为意,再思之,如有牛毛细针刺入心中,隐隐小痛,却移不走,抚不平。”
令人扼腕叹息的,不是令狐冲,而是林平之。
再读林平之,就如温了一壶陈年老酒,一口下去,呛的流泪。
我们对于林平之,大都存在刻板印象,很多人脑子里,都是那个阴森诡谲的形象——身负血海深仇,拜在华山门下,巧合之下得到了家传的辟邪剑谱,最后用辟邪剑法大肆屠戮青城派并且无情地杀害了妻子岳灵珊,结局被令狐冲囚禁于西湖之底。
透过那重重血雾,我看到那杀伐残酷,狠辣绝决的魔鬼,也曾是个热血、绝望、命悬一线的少年,原来,他也不过是一个因大不幸而黑化的可怜人。
张爱玲曾说:“如果你认识过去的我,你就会原谅现在的我。”
金庸先生其实对于林平之这个角色,倾注了很多心血。他想表达的,不单单是这一个人,而是这类人——被命运摧残却无力抗争的人。他们没有朋友两肋插刀、没有高人传授武功、没有主角的光环,他与命运的抗争史,淬满了血和泪。
金老用了很大的篇幅,塑造了这么一个被命运碾压的悲剧角色,在林平之的背后,是善恶,更是人性。
林平之的一生,可以分为三个阶段。
人之初,性本善。可以这么说,在他杀害岳灵珊之前,最起码,他都是一个正常人。在父母的溺爱和镖师的奉承下,林平之成了温室的花,江湖于他,更像是一个理想世界。
他对江湖的险恶一概不知,在他的眼里,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做事光明磊落就是他对江湖的全部认知。
他也确实做到了。
在酒馆里,当青城派两人调笑酒店老板的女儿——一个相貌丑陋的平民女子时(实则岳灵珊假扮,为了掩人耳目),林平之是这样做的:
(林平之)气往上冲,伸右手往桌上重重一拍,说道:“甚么东西,两个不带眼的狗崽子,却到我们福州府来撒野!”
逃难时面对农妇的打骂他想的是:
“我求食不遂,却去殴打这乡下蠢妇,岂不笑话?”
就连面对屠杀分局的青城弟子他都不忍背后下手:
“我此刻偷偷摸摸的杀此二人,岂是英雄好汉的行径?他日我练成了家传武功,再来诛灭青城群贼,方是大丈夫所为。”
这样一个人,我们不能不敬重他,但也不得不承认,这样善良的人,注定命途多舛。
林平之做不来江湖中人,却又偏偏身处江湖,甚至比谁都更像江湖中人。
只不过他的江湖,是理想的江湖,而这样的江湖,是不存在的。就好比我们小时候听到的童话故事,好人有好报,善良的王子注定可以逢凶化吉,赢得美人归。
但生活不是童话,所以他注定被折磨。林家被灭门,就是林平之的江湖梦被真实击碎之时。
什么是江湖?有些人总把江湖和武林混为一谈。其实,两者是有很大区别的。
华山论剑,宝刀屠龙,那是武林。
小二上酒,好汉饶命,才是江湖。
武林属于大人物,而小人物只能栖身于江湖。浮萍儿女本无根,无名无姓君莫问,就是江湖中人的真实写照。
《笑傲江湖》小说中有任我行、左冷禅这样一心一统江湖唯我独尊的独裁者,也有方证大师、冲虚道长这样的秩序维护者,而林平之和令狐冲、仪琳等小人物一样,只是被江湖斗争所裹挟的底层人。
在这场争名夺利的风暴里,唯独林平之失去了人性。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笑傲江湖》中为我们还原的,恰恰就是我们身边的现实。
当年林平之的曾祖父——林远图以七十二路“辟邪剑法”威震江湖,创立福威镖局,留下了辟邪剑谱,但江湖中人大都碍于面子,没来抢夺。
林远图是不允许后代练习这门邪门武功。林震南遵循祖训,并未修炼剑谱,所以武功一般,但是凭借祖上的财富和自己的商业头脑,也闯出了一片天地。
到最后,青城派余沧海忍不住了,倾全派之力,屠镖局,夺剑谱。
辟邪剑谱与林家而言,有弊无利,更成了引火烧身,惨遭灭门,岳不群杀林平之灭口的直接原因。就如书中冲虚道长所言,林家后人拥有辟邪剑谱,那好比一个三岁娃娃,手持黄金,在闹市之中行走,谁都会起心抢夺了。
江湖中人多唯利是图,可见一斑。
在面对林家灭门之时,少林武当没有站出来,五岳剑派没有站出来,就连洛阳金刀门也没有站出来,正义选择了失声和沉默。
小小年纪的林平之,不得不历经了人心凉薄。
而当他见过了余沧海的狠毒和木高峰的阴险,初见华山派掌门岳不群时,林平之惊为天人,被他的举手投足所打动,惊呼是“神仙般的人物”。但是,就是这神仙般的人物,给了他致命一击,彻底颠覆了他对江湖道德的底线。
岳不群在隐藏在伪善面具下的残忍让他的良知被彻底摧毁,林平之的悲剧徐徐展开。
如果说林家灭门击碎了他的江湖观,岳不群的那一剑斩断的便是他的价值观。
他心中的魔鬼在那一瞬间睁开了眼,让他看清了华山云雾缭绕和阴险诡谲,原来层层迷雾后,竟是弱肉强食的丛林。
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华山派乔装打扮出现在福州酒馆,明白了为什么岳不群能够欣然收他为徒,明白了为什么岳不群一路从陕西到福州老家,过往的一幕幕在他的眼前闪过。
其实,岳不群的一剑已经杀死了林平之,醒过来的,只是复仇的魔鬼。
一念成佛,一念疯魔,寒光一闪,定要负他之人百倍偿还。
伏低做小、委屈求全,直到邪功初成,大仇终得报。在岳灵珊的真情告白下,他也曾感动,也曾动摇,却因无法回头,索性杀了岳灵珊投诚左冷禅。
林平之刺向岳灵珊的那一剑,刺穿了他人生最后一点光。他的悲剧最终只能在西湖地牢里,在无边的黑暗里长久地延续。
他成了一本活着的辟邪剑谱,也成了真正的行尸走肉。
"留言与评论(共有 0 条评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