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西安疫情仍旧紧张。在看完阿汤哥三十多年跨度的两部电影《壮志凌云》(1和2)后,无聊间,看了《隐入尘烟》。我是后来才知道女主曹贵英是海清饰演,反差太大了。也是后来才知道她是剧中唯一的专业演员。很土的剧,很土的角色,但没有妨碍这部电影8.4的评分。这么小众的作品,院线里自然排不上片,网上却是感动了一大片,稀里哗啦。
有很多人为老四(马有铁)和贵英的爱情而感动,我觉得怎么也不像是爱情。几乎都能看出来老四最终选择了追随贵英,都认为最后借别人所说的那个安排,是为了过审。可见,我们的审查制度是多么地糟糕!
影片对角色的定位很准确,两个苦命而善良老实的,各自家族中的累赘(尽管老四一直都是老三的免费劳动力工具),侄儿的婚事是以老四必须要搬离那个家为前提,贵英的嫂子早就容不得四处漏风的窝棚里住着的那个小姑子。于是乎,媒人说合老四和贵英的婚事(扫除累赘),就皆大欢喜。在传统的农村,兄长嫂嫂替弟弟张罗媳妇,让其成家后搬出去单过,是合乎情理也合乎传统的,笔者的老家也曾就有类似的情形。这个背景和出处非常自然,要不然,他们还能靠谁呢?
老光棍马有铁和他的驴,全村人口中的“瘟神”“脏东西”曹贵英,主人去东莞工作并在东莞居住的在老家闲置的老旧土坯房,就是他们新成的家。马有铁拿出馍馍招呼曹贵英,结婚头一晚曹贵英尿床没有被打骂,还可以朝着火炉子烘尿湿的裤子。给父母兄长们上完坟后,拿出苹果和麻花曹贵英。这是很真实的仪式:传统的农村,结婚是要上坟烧纸的,得告知先人自己成家了,贡品是要比自己家平时吃的好的稀罕食品。“活人不吃,死人不收”。以曹贵英在娘家的待遇,这些贡品类食品,是不可能有机会吃到的。
村里唯一熊猫血的马有铁在给张大户一次一次地献血,贵英很是心疼,马有铁为贵英买大衣钱不够,张大户儿子出钱,马有铁宁肯借,也不接受馈赠或者交换,是该说他一根筋还是说他善良?只能说,每个人有自己的价值观原则。也许在马有铁的认识里,就是一码归一码。为张大户献血是出于村民们不愿意让张大户死的共识:要是他死了,那么拖欠全村的地租和工钱该怎么办?他们当然不知道,在这个社会,有两辆宝马车的张大户家,并非买不到熊猫血。又或者,连种子、农具都要赊账的马有铁,怎么不因自己的献血救命,而理直气壮地找张大户提供些基本的资助?即使是在农村,这也不符合逻辑和情理。电影里这个情节桥段像极了对资本和农户的隐喻。
贫瘠的农村里,苦命人搭伙过日子与爱情无关,爱情是很奢侈的东西。而人要有希望地生活和生存,是要有感情和希望的支撑的。“人”字这一撇一捺的互为支撑和依靠,才是得以持续去生活的基础。于是这个家,马有铁作为男人承担了主要的计划和出力,曹贵英则在关心男人的同时,力所能及地付出。马有铁回来晚了,本身体虚怕寒的曹贵英就在村口揣着热水杯等着;马有铁犁地和种地时曹贵英牵驴,耙地和秣地时曹贵英坐在耙和秣上增重;二人一起除草,养猪,养鸡,建设自己的小家。马有铁和曹贵英,一男一女的苦命人儿,这一撇一捺,互为温暖,互为支撑,才能使他们的日子有温度,有希望。
在新农村建设的政策背景下,拆房有政府补贴、翻修房有政府补贴。但因为不是自己的房子,所以原房主为补贴回来要拆房时,他们就得搬家。好吧,没有关系,只要有勤劳肯干的双手,一切都会有的。他们终于自己徒手建起了自己的房子,土坯是自己做的,屋顶帘子是用芨芨草自己编的,门窗是利用拆房后的旧门窗,还搭了猪圈,编了鸡笼。马有铁对未来是有更多的憧憬的:还要建个鸡窝,让自家养的鸡下蛋在自己的家;今年收成好,年底时他要给爱看电视的曹贵英买个大电视,还要带曹贵英去城市看病。曹贵英做梦都没有想过有一天还能会有自己的房子,这样的生活是充满着温情和希望。
然而意外摧毁了他们的希望。马有铁给生病了的曹贵英卧上了自己家鸡下的第一颗蛋,为她补充营养。曹贵英拿着馍馍和鸡蛋去接找张大户家要苞谷的马有铁,恍惚地掉进了水渠里。这个让村里女人嫉妒的女人,死了。
麦田里被曹贵英不小心锄了的麦苗,被马有铁安慰说是麦苗有麦苗的命,无法继续成长,就作为其他麦苗的肥料养分。人如麦苗,人如草芥,然而人心是有依恋的,有感情的,曹贵英的死并不能成为马有铁继续生存的养分,反而断绝了马有铁的生活希望。
他卖掉了所有的粮食,清还了所有债务,包括所借邻居的10颗鸡蛋,包括在要苞谷时就顶了为曹贵英买大衣借钱的债,包括答应换芨芨草时所承诺的两袋玉米,他连驴都放走了。是的,他不再欠任何人的,也不欠这个世界。那么有没有谁欠他和曹贵英的,哥嫂侄儿?张大户?邻居们?
把墙上的大红喜字取了下来,换上了带有黑纱的——从结婚照片上截取的有些发虚的唯一一张曹贵英的照片。给曹贵英的手背上压印上麦粒花——这样就不会不丢了。马有铁自我犒劳地吃了鸡蛋,安静地躺到了炕上,拿着曹贵英留给他的草编驴子,桌上的绿瓶应该是农药。
以马有铁名义申请的城里的政策性安居房,即使他活着,大概率也不可能由马有铁居住;马有铁和曹贵英辛苦建造的新房子也被推倒了,作为农村老旧房被推倒而会有一万五千元的补贴,补贴大概率也不是他的,他已经去了。为了过审而被安排在片末的那句话,让他和侄儿生活在一起,居住在城里吗?连狗尾续貂都不算,却更像是一个刻意的谎言安排。
装载机推倒了马有铁和曹贵英辛苦建造的房子,升起的烟尘又很快消散,仿佛就从来没有建起来过一样。马有铁和曹贵英,也像隐入这烟尘一般,仿佛从来就没有来过。
这尘世,随时间继续在演化着。蝼蚁众生,其实我们都如草芥,也终将隐入尘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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