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入尘烟》:高贵的马有铁、拉垮的海清和导演欲言又止的野心

终于看了被很多人爆吹的《隐入尘烟》,很好,但也没有像很多人说的那样被感动到大哭,可能是过了轻易被打动的年纪。不过,看到马有铁最后吃鸡蛋那一刻,我的心,还是沉了一下。

豆瓣8.4,有人说,这是今年豆瓣评分最高的院线电影。我没有求证,不知真假。但如果让我给这部电影打分的话,大概会给8分,扣掉的2分,其中1.8分是因为海清。

据说,这部电影在今年2月份入围了第72届柏林国际电影节的主竞赛单元。

也有人说,海清会凭借该片去竞争最佳女主角。

我不知道该片最后的获奖情况,但我想,入围最佳影片或许可能,角逐最佳女主,恐怕没戏。

因为,海清只能算本片的第二主角。这不是主要问题,主要问题是,正是她的表演,在这部电影里是减分项,而不是加分项。

电影从宣传开始,就很多人说,海清是“整容式扮丑”、放低身段拍这样的电影,就是为了获奖去的。

可是,很遗憾。

看完该片,我想大多数人都会明白:马有铁,才是该片当之无愧的第一主角。剧情的推进、人性的觉醒和绽放,导演野心的实现,都靠马有铁在支撑。海清只是一个工具人。

当然,有了海清,让该片获得了更多人的关注,在院线拿到了更多露脸的机会。

但她的表演,不可能撑起柏林最佳女主的头衔。


其实,看网上对该片清一色的好评,让人有点无奈又好笑。

前段时间,有个关于“二舅”的视频火了。同样是农村题材,这视频爆火之后不久,也收到了无数的质疑和谩骂。有人质疑他们作假,有人说他们矫情,同时,还让王朔和鲁迅都变得很忙。

因为,据传王朔曾说“世界上最无耻、最阴险、最歹毒的赞美,就是用底层人的艰辛和苦难,当作励志故事去愚弄底层人!”而鲁迅的话是“做奴隶虽然不幸,但并不可怕,因为知道挣扎,毕竟还有挣脱的希望;若是从奴隶生活中寻出美来,赞叹陶醉,就是万劫不复的奴才了”。

鲁迅和王朔本人都没有出来表态,但也没有辟谣,没说过上面的话。

所以,很多人有理由相信,这两人对“二舅”视频的作者,也是这种态度。

虽然,“二舅”视频的内容大部分都是真的,但大多人还是更热衷义正言辞指出,作者动机不良,歌颂苦难、愚弄大众,是执意在奴隶生活中寻出美来。

尽管,最后证明视频内容基本属实,作者的观点也只是一家之言,他也没想到视频会火到那样,他只是输出了自己的观点而已。

但谩骂、嘲讽仍不绝于耳,很多网络大V都出面写长文批评作者,就像那些站在巨人肩膀上的道德标杆一样,指责视频作者的渺小和卑微,用洋洋自得地语气批判作者的“内耗论”。

而现在,一个虚构的故事,一个假装的苦难,带着更多无奈和暗黑上映,却获得叫好声一片!

到底苦难中的主角怎样做才对?表现苦难的镜头,究竟该怎样运用才会被接纳?

或许是有名人参演,或许是有大导站台,或许纯粹为了艺术,也或许是有专业编剧和导演点赞就获得了某种权威,某种不容置疑的正确立场?

当然,也有少数人质疑本片抹黑农村,但与潮水般的好评,和对女主的赞美来说,那一点质疑声,惊不起一点水花。


作为一个农村人看了之后,我想说:抹黑是有的,但没有多严重,可能只是剧情需要,和主创人员对农村的不了解。

我倒觉得被抹黑最严重的不是农村,而是当地的县级单位。

给最穷、最典型的贫困户发一套县城的房子——现实中如果有这种操作,估计会被骂死。

年入2000块的贫困户,需要的是县城的房子吗?

编剧这么写,可能是想表现三哥对马有铁持续的、习惯性的,不断加深的压榨。但,这一点把我们很多地方扶贫干部的工作黑得太厉害了。

真实的扶贫绝对不会直接给钱、给房子、给东西,而是引进技术、资源,教给大家谋生、致富的手段,给大家的生活带来希望,让大家看到光明的前途。

马有铁和大多数边远地区农村人一样,老实、木讷、敦厚,被无视,被边缘化,但却有着极强的生命力。只要给他的生活以希望,他就能在贫瘠的土地上开出花来。

电影中,一年的时间,他凭自己的双手,借蛋养了一窝属于自己的鸡,还养了一口小猪,收获了属于自己的粮食,盖起了属于自己的房子。他的脸上有了笑容,甚至憧憬着,明年为妻子买一台电视。

这一切,都是因为贵英。

这个被别人当累赘丢掉的女人,使他看到了希望,为他沉重、灰暗的生活掀开了一条缝,透进了一点微光,让他粗糙的大手有了力气,让他布满皱纹的脸变得柔和。

他高贵的灵魂,也得以在这粗粝的黄土地中绽放。

他看到了希望,得到了希望,蓬勃的生命力,便从身体的每一道褶皱中迸发出来。借几个鸡蛋抚育新生命,在女人的手上印一朵花,说出最美最质朴的情话,一天做几百个土坯而不觉得辛苦……

他依然被抽血、被驱赶、被嘲讽、被压榨,但他不在乎,心中有希望,生活的小苦难就变得不值一提,脸上的皱纹都会不自觉地舒展开。

可是,最后,贵英死了,他的希望破灭了。

他的生活,看似是一个新的开始,其实却回不去了。他吃了一个鸡蛋,因为贵英去找他的时候,拿着一个鸡蛋,贵英生病的时候,他也给她煮了一个鸡蛋,那是他们一起养的鸡娃子下的蛋,是他们自己辛劳所得。

他还了所有的欠债,想一了百了,让生命如尘般来,如烟般去。

干净、纯洁、高贵、厚重,却沉默无言,来去无影,隐入世间,什么都留不下。

但我想,导演要表达的并不是这个。

马有铁和曹贵英一辈子卑微、沉默,如蝼蚁般在泥土的缝隙里挣扎求生,面对命运,他们没有选择权,没有话语权,甚至连和别人平等对话的机会都没有。那么浅的一条灌溉水渠,那么多人看着,贵英掉下去,却没有人愿意伸出援手。

大家可能忘了,决定着村民命运的张永福,正是靠马有铁的血才活下来的。

导演想说的大概就是这个:资本家靠吸穷人的血活下来,勤劳能干的边缘人,失声、丢命,拼尽全力,却连一点希望都抓不住、一点痕迹都留不下,两条生命,还不如世间的一粒微尘。

村民对他们有热心,但不多,只是告诉他贵英掉下去了,老王去救了,但最终托起贵英的,还是只有马有铁自己。

贵英和马有铁的遭遇,没人心疼,他们不知道,自己其实有可能会成为一下马有铁,被吸血、榨干,直到死去。

电影的最后,有一行小字:2011年冬,老四马有铁在政府和热心村民的帮助下,乔迁新居,过上了新生活。

为什么有这行字,我想一是为了电影过审,二可能是,故事的原形主人公的确是过上了新生活。

但这行字,与前面的粗暴扶贫就更加冲突。

得到一套县城的房子,只会让马有铁手足无措,他的驴,他的猪,他的鸡都无处安放,要缴纳的一万多元,他无处筹措,毛坯房,他收拾好的成本也没有。

这个成本,不仅是经济成本,还有精神成本,他根本不懂怎么在县城的房子生活。他是属于黄土地的,他属于麦子和村头的小河,他属于那头同样沉默的驴和满院子的鸡,属于亲手垒砌的土坯房和暖炕。

县城的生活,只会长出局促和不安,长不出庄稼。

他在县城被抽血,被卖衣服的女人鄙视,就连酒店的椅子也嫌弃他,在他和贵英坐的地方,被套上了塑料袋。

他的生命力很强,却不适合县城的水泥地。

张永福的血型只有马有铁符合,按说只要私下找他谈就好了,但村干部偏不,偏要召开村民大会。

张永福住在县城,其子开宝马、戴大金链子,他们一家却是全村的债主,连村委会成了为其个人服务的工具。就算身背债务,张家也不会降低生活标准,而是将债务转化为粮食,并暗中打了八折。村民们不愿意,那就只有无尽的等待。需要钱买种子、买化肥的农民,只好接受盘剥,为吸血者的债务买单。


只有马有铁能救张有福,也就相当于只有马有铁才能给全体村民带来希望,可是,村民们对他不是感激,而是各种调侃和嘲讽。

贵英不愿他去献血,村民们就乌泱泱地跟来施压。同样是被剥削的群体,村民们被一种个体无意识状态传染,他们明知张家才是债务人,却不敢对张家施加压力。

他们无力对抗张家,默默忍受张家的掠夺,却齐刷刷地来帮张家要求更卑微的马有铁献血。

张永福的儿子把这一起看在眼里,他提醒马有铁,你在献血,却还在心疼别人。

他并不是全然冷血,他看到马有铁的窘迫,帮他买下了那件大衣,并猜到了马有铁买这件衣服的原因,之后又主动给贵英买了第二件大衣。

这是他作为“人”的一面,是他人性中的一点温情,虽然是为了让马有铁为自己的父亲输血。(每次献血,贵英的嫂子都跟着,应该是拿了好处的,张永福儿子帮忙买衣服,属于额外的开支。)

当马有铁来领粮食的时候,他并没打算要那两件衣服钱,马有铁却主动却提出要刨除那160块钱,他略一思索,答应了,成全了马有铁的自尊自重。同时,他自己偶尔迸发的一点善念,也被贪婪淹没。160块钱对张家来说,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他们不在乎少160块,更不介意多160块。

但多拿成了习惯,就会当成理所当然。

不是马有铁傻,是他的灵魂太高贵。

一码归一码,是他的信条。

他去过最远的地方,恐怕就是县城,见多最多的人,应该就是同村的乡亲,他不明白复杂的人心,他一生只知道付出,习惯了被人索取而没有回报。

他唯二的两次着急,一次是因为贵英深夜等他而受冻,二是因为贵英摔倒损失了麦子。

他心疼麦子,却也认可“一粒麦子有一粒麦子的命”,认为“有的麦苗就是为了给别的麦苗做肥料”

被风刮来刮去,麦子能说个啥?

被飞过的麻雀啄食,麦子能说个啥?

被自家驴啃了,麦子能说个啥?

被夏天的镰刀割去,麦子能说个啥?

他就是任人宰割的麦子,不管是做其他麦苗的肥料,还是为人续命,他都任劳任怨。

借十个鸡蛋,是一定要还的;用了人家的牛粪和芨芨草,就送给人家土豆和面粉;打水舀上来蝌蚪,再捧回去放生;搬家还惦记着屋檐下的燕子,老母鸡在脚下转悠,他就把自己碗里的面条分给她吃……

一直在默默付出,却从不亏欠别人一分一毫。

真实的马有铁,也是很多农村人的写照。他们敦厚、善良、能干,永无止境的辛勤劳作,在资本家眼里,却只是供血的工具。

这大概就是编剧和导演的野心。

这其实是世间的恒理,但用这样简单的故事,想要把它讲明白,也不容易,还要考虑上映的问题,所以,编剧和导演都有点欲说还休、欲言又止的意思。

当然导演想说的还不止如此,像,压榨马有铁最严重却是他最亲的三哥。父母、大哥、二哥都不在了,三哥作为最亲近的人,只会使唤他、呵斥他,从未给过他一丝温情。

邻居允许他去看电视,愿意借给他鸡蛋,在贵英死后会劝慰他,连张永福儿子都对他有一点恤悯,唯有最亲近的三哥三嫂,对他却只有嫌弃和厌恶,就算他在三哥家的付出远大于回报,三哥还是只会把他看成累赘。人情的冷暖,因为沾染了利益,变得更残酷……

导演好像什么都没说,又好像说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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