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面 | 王芳:唱着昆曲,走过人生沉浮

 
与王芳采访结束,告别,转身,还没走远,跟拍的摄像便郑重其事地对记者说:“王芳老师绝对是我见过气质最好的人。”

王芳的气质,是昆曲给予的。59岁的她,人生中45年与昆曲为伴,曾两度获得中国戏曲梅花奖,囊括梅花、文华、白玉兰三大戏曲奖,2020年以江苏省唯一入围者身份当选“中国非遗年度人物”。近日,她首部自传《一曲满庭芳》出版。封面上有这么一句话,算是对王芳最贴切的形容,也是给演员最慷慨的赞美:“舞台方寸间,她演谁,她就是谁。”

一晃如梦,在苦修中等待希望

戏迷们爱用“仙女”一词来称呼王芳。唱腔一开,举手投足间,皆是优雅,她就像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可这“仙气”总不会凭空而生,都是从“苦”里修来的。

“一毕业就失业”是王芳同代的戏曲表演艺术家,拿来调侃自己的话。20多岁时,她离开学校,加入苏昆剧团,面临着这样的现实:原先坐满人的剧场,一晃间,如同一场梦,观众都消失了。戏曲演员处于一种非常尴尬的局面,经常是演了两三场就没人看了。剧团出去演出,没观众就转下一个“码头”,又没观众,再转到下一个码头。

上世纪80年代末,商品经济浪潮的冲击下,昆曲经历了一个比较长阶段的低迷。演员在人生最美好的年华,希望有所成就,却只能一直“等”。回忆当时,王芳仍旧禁不住难过,“没有舞台,每天都是重复的后台训练,上班的时候等下班,下班回家又着急。”

迷茫带来的痛苦,朝她袭来,演变成对自己的否定,“学艺后,你把昆曲当作是很了不起的东西。突然之间,它没人看了,好像没有任何价值。”等不到观众,看不到出路,王芳身边的同事和好友相继选择转行。为求生计,她去了一家婚纱摄影公司当化妆师,但没舍得断掉单位的演出。她两边跑,一边是谋生的手段,一边是不愿放下的希望。

获奖生子,等来回归的观众

“鸡汤文”爱讲,人在低谷期,总会“触底反弹”。跑着跑着,王芳果然得到了机会的垂青。1994年,一次北京表演,她靠老师教授的《寻梦》一曲,荣获首届全国昆剧青年演员交流演出大会兰花最佳表演奖,紧接着,剧团为王芳在北京举办个人专场,演出昆剧《寻梦》《思凡》和苏剧《醉归》。凭借着这三出戏,1995年王芳一举摘得中国戏剧表演艺术最高奖“梅花奖”,成了团里第一个获得“梅花奖”的演员,也是当时苏州市最年轻的“梅花奖”得主。

    醉归单人照 王玲玲 摄

意外之“奖”,向王芳证明了“自己”。她突然想开,若是一开始就着急跟昆曲说“再见”,根本不会有后来的成绩。

获奖后,电视台来采访她:有些年轻演员觉得有老艺术家在,会“压着”自己,没有机会展示,“问我是什么感觉?”王芳对此持有完全相反的意见,她认为“正是有老一代艺术家在,才有我们的今天,他们把毕生的积累,直接交给我们,让我们不用再走弯路。”

事业突然前进一步,另一个问题也随之而来。那时她和爱人都非常想要一个宝宝,一直在备孕,却相继有两个孩子流产,工作更是繁忙到停不下来。所幸的是,爱人和她是学戏的同班同学,能够全身心地支持她对昆曲的追求。说来也巧,又是去北京演出,第二个转机再次出现,“我发现我怀孕了,回到苏州赶紧去做检查,全家人都高兴坏了,对我实施了‘保护措施’,我停下工作,回家养胎,在床上躺了六个月。”

此后不久,昆曲也得到了国家、省、市等各级政府的大力扶持,终于盼到回归的观众。空荡荡的座位被一点点填满,灯光重新打回到戏曲演员身上。当时,王芳已经在业界“小有名气”,登台演出,一晚上能拿到八块钱,难以与同期流行歌手成千上万的薪酬相比,她却是心满意足,因为至少,有人听戏了。

学戏学艺,也是在学做人

接受采访的那天,王芳穿着素雅,黑色外套,白色打底内衫,说起话来,总是徐徐缓缓,不紧不慢。她笑着和记者聊起学艺的过去——对于昆曲,一开始谈不上真的喜欢,只是一种小孩子不服输的毅力,迫使自己刻苦地去学习,不希望落后于别人。“年纪小,把每一次比赛都看得很重。”

经历多了才发现,一个人一路走来,机会不可能每次都降临到自己头上。它没有到来,别着急,抓不到,也别失望,只要当它真正属于你的时候,抓住就好了,“我经常会给单位的孩子们讲,机会不是没有,是给有准备的人。”这些话都是当初学艺时,指导老师教给她的。

艺术的“脾气”,会代代相传。王芳记得,老师张继青经常被她爱人调侃,伸手按遥控器,都要翘兰花指,“老一代的前辈结婚了,家具都说成道具。”这些可爱的小失误,都是“练功成魔”的结果。她觉得欣慰的是,现在也能从自己教导的学生身上看到。

    张继青与王芳(右)合影

    王芳与学昆曲的小朋友

王芳把昆曲看得很高,于她而言,当演员绝不仅仅是赚钱糊口的手段,而是出于对表演艺术的热爱和追求。她把昆曲称为自己“心中的恋人”,喜欢它,觉得它有令人愉悦的能力,这种“喜欢”迫使着演员对表演精益求精。一段唱,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不停地调整、变化,最好能达到极致,“我觉得观众不一定能完全感受到,其实愉悦的还是演员自己。”

所以哪怕在最困难的时候。她都没停下练功,昆曲表演的舞台像是一方扇面,各个角度朝向台下,下面坐着“验货”的观众。若是停下练功,昆曲与演员就会越来越生分。只有练到生活和舞台分不开,一招一式变成自己行为上的习惯,才算是水到渠成。

欣赏昆曲,还是要走进剧场

如果说,上世纪80年代的昆曲怕的是没观众,现在的昆曲则是害怕失去年轻人。一是年轻的观众,二是年轻的学员,如今,王芳和刚毕业不久一样,仍旧是“两边跑”,一手抓培养,一手研究推动昆曲传播的方法,但两者又有根本性的不同,她告诉记者,以前是没有办法的选择,现在是有意而为之。在她看来,昆曲已经熬过了最艰难的时候,虽然很多快餐文化“弯道超车”,但也有很多人回归到剧场。

新媒体平台上,许多戏曲表演者入驻,镜头靠得非常近,一招一式,别有张力;去年上映的《白蛇传情》将粤剧与特效电影相糅合,为戏曲演员找到了更多发展的可能性……然而,她始终坚定地认为,这些都是戏曲文化传播的手段,“戏曲,最终还是要回归剧场。”

隔着镜头,不仅舞台被框住了,观众的视角也被限制了。昆曲的魅力在于婉转动听的戏腔,以及举手投足间的节奏顿挫,这些都是在现场才能深刻体会。大而广的剧院,其实给了观众很多选择空间,“他们看得过瘾,演员演得满足。”

    寻梦剧照 王玲玲 摄

除开表演,她想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说选拔优秀的人才,把剧目打造得更加精致,这样才会形成一种良性循环。偶尔想得太多,人也会头疼。

介绍起昆曲的优点,王芳能一五一十地讲个不停。每一首昆曲里,夹杂着太多取之不尽的文化素材,可以改编成电影,可以改编成电视剧,而且,对于讲究文化质量的观众来说,它自然具有吸引力。

话是这么说,吸引观众走进剧场却急不得。40多年昆曲路,她看过许多,也看淡许多,自己的人生随着昆曲的起起落落而沉沉浮浮,因为没观众,差点失业;又因为获得梅花奖,被人认可,坚定了走这条路的决心……让她感到庆幸的是,自己还坚守在这里。

采访最后,她特别补充了一句“唯一希望”:“不管是小观众,大观众,还是老观众,欢迎到剧场来观看我们的演出。这个门槛跨进来可能有点难,但我想真正跨进来以后,你们绝对不后悔。”

    包头

快问快答:

S=孙庆云 W=王芳

S:很多年轻戏迷喜欢用“仙女”这个词来称呼您,您知道吗?

W:这是第一次听说。感谢大家的夸赞,给大家留下这样的印象,也许正是因为从小学习了戏曲。

S:除了昆曲以外,平时还有哪些爱好?

W:很少,一定要说的话,那就是苏剧。苏剧的曲调清丽婉转,柔美典雅,富有变化,具有浓郁的江南风情。

S:听说,您最近在研究戏曲电影?

W:是的,因为要拍摄《国鼎魂》,我们特意去看了一些戏曲电影,包括《白蛇传情》等。这种传播形式吸引了许多原本不是我们戏曲行业的粉丝。它使用现代的剪辑制作手段,呈现了舞台上难以表现出的内容。特别棒,我估计,看完电影以后,也会有更多观众想到剧院看现场舞台了。

S:昆曲入门,您会推荐哪些曲目给大家?

W:我推荐昆剧的经典剧目,比如《牡丹亭》《长生殿》,这两部剧的名称大家应该都不陌生,相关资料也相当丰富,接受起来没有太大难度。其实昆曲不仅仅要听,还要看。要入门很简单,就是走进剧场,多听戏,多看戏。不需要先看书。

    惊梦剧照 王玲玲 摄

    游园剧照 王玲玲 摄

S:在剧场听昆曲,如果不配字幕的话,非戏迷怎么消化和理解呢?

W:这里要讲一个小故事,我们《长生殿》剧组去比利时演出的时候,主办方要求我们不配字幕。当时我们很不解,也很担心外国人看不懂。主办方解释,当地观众觉得看字幕会让他们无法专注欣赏演员的表演,所以只在演出说明书上附上剧情简介。演出的时候我们发现,台下有许许多多的“白点”,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是大家擦眼泪的纸巾,要知道当时一千多人的观众席里只有两位中国人,原来大家能看懂。所以,外国人都能看得懂,我们中国人会看不懂吗?

文 | 扬子晚报/紫牛新闻见习记者 孙庆云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视频剪辑 | 王一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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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秦小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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