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定”的广州,怎么就抢了那么多华语音乐上的先?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文 | 云村研究所

之前,我们聊了不摇滚的石家庄、摇滚的西安、麻辣的成都和朋克的武汉。这一次,我们讲讲广州。

首先应该道歉。探讨国内城市与音乐的关系,广州在时间意义上明显应该是第一站。最终没把广州放第一的考量是,有过太多第一的广州人,也不在乎这个一不一的。

位于大陆南端,又濒临大海,广州从公元前2世纪开始,就见识了太多新鲜的、生猛的、奇异的、华美的事物。

而现代流行音乐,也只是她所见过的数不清的稀奇玩意中,较为有趣的一种,没太多特别。

从这个意义上来讲,道歉也显得多余。

01

广州流行音乐故事的开头,要从1978年说起。这个时间,早过其他所有的国内城市。

当年10月举办的广交会,让广州再次成为外贸第一窗口。这个自古海上贸易繁盛的城市,再次迎来“春天的气息”。

这种春天的气息吹拂下,广州街头也早于内地,开始流行起喇叭裤、爆炸头和蛤蟆镜。这些新鲜玩意也激荡出了新的音乐潮流。

那年,广东省歌舞剧院演奏员毕晓世,偶得了一张来自香港的开盘带。自幼学习古典乐的他第一次发现,原来玩音乐可以这样无拘无束。

几番捣鼓之后,紫罗兰轻音乐队成立了。这不光是广州的,也是国内第一支流行乐队。

这个先,被广州抢到了。

紫罗兰轻音乐队

也是在1978年,为了招待参加广交会的外国宾客,东方宾馆设立全国第一个音乐茶座。茶座客人一边吃茶点,一边欣赏现场音乐表演,还可以点歌,有点像现在我们看到的livehouse。

在那个娱乐生活匮乏的年代,音乐茶座上线即出圈。茶座演出指挥吴国材回忆:“客人又是欢呼、又是敲茶杯、甚至站到桌子上,‘安可’到根本停不下来。”

80年代开始,音乐茶座向大众开放,华侨大厦、广州宾馆、迎宾馆等广州知名酒店也加入其中。1983至1984年间,广州的音乐茶座增加到70多间,每天有上万人进场消费。

现在广州的年轻人在livehouse里如虫子一样蠕动跳跃时,大概想不到自己的父母叔伯辈,早他们三四十年已经在音乐房子里挥汗如雨了。

反正livehouse这个先,是被广州抢到了。

音乐茶座的火爆,直接唤醒了广州音乐行业的发展。这个生产、贸易、流通一体化的城市,率先洞见了流行音乐的商机,第一批大型唱片公司因此诞生。

当时的广州唱片工业体系已经初具规模,形成太平洋、新时代和中唱广州等品牌。他们到处挖掘有前途的歌手,发行磁带。仅太平洋影音公司一家的年纯利就能达到1200多万元。那可是上世纪80年代。

与正规公司一起发展起来的,是规模更庞大的盗版音像市场。当年对盗版的态度非常暧昧,不像今天这么痛心疾首的。盗版也为流行音乐的流行,起到了不容小觑的作用。

你看,音像制品这个先,也被广州抢到了。

甭管正版还是盗版,广州当时培养了一批以翻唱某个特定歌手的音乐人,例如广州罗文李华勇、广州刘文正吕念祖、广州邓丽君刘欣如等。李鬼李逵一起飞,好不热闹。

听说连罗文本人也专程来到广州,就为了看看“广州罗文”李华勇,这种戏剧化的故事,也只有在当年的广州才能看到。

“广州罗文”李华勇演唱会现场

到80年代后期,广州音乐人不再满足于翻唱、模仿港台音乐,开始向原创探索。

1987年一天晚上,三个玩音乐的年轻人在广州沙河顶大排档吃宵夜。三人坐在街边听电台播着音乐,来自广州乐团的张全复突然灵感萌生:“空气里流动我们的歌,多好啊,就像一个新鲜空气,就叫新空气吧”。

于是,中国内地第一个流行音乐的原创组合诞生了。他们很快写出第一张原创专辑《新空气的声音》,将广西民歌、南美节奏和disco融合,吹出了内地原创的新空气。

你说气人不气人,原创组合这个先,还是被广州抢到了。

新空气音乐组合

那两年还发生一件大事,我们《摇滚西安》那一期节目也说过。1998年程琳在央视春晚唱响《信天游》,让内地乐坛刮起一阵强劲的“西北风”,催生《黄土高坡》、《山沟沟》等一大批西北风歌曲,标志着内地流行音乐的第一次创作高峰。

很多人不知道,西北味道浓重的《信天游》,其实是100%广州原创,由广州太平洋影音公司副总经理刘志文作词,解承强谱曲。

这代表着广州人已经带着他们辽阔的视野,开始放眼全国进行音乐创作。到这里,“内地流行音乐发源地”的名头,可以说非广州莫属了。

正如数百年前玳瑁、犀角、象牙等稀罕物件从广州港进入中原地区,海上刮来的流行音乐,也在这块土地上渐生渐长。流行音乐和广州牵手成功后,很快就在全国掀起一阵造星高潮。

这个先,自然还是广州的。

02

1990年,19岁的杨岗丽跟着江西省歌舞剧院的老师南下广州。之后她签约新时代影音公司,改艺名“杨钰莹”正式出道。首张专辑《为爱祝福》直接卖出了20万的销量。

标志性的笑眼、玉女和甜嗓,让杨钰莹成为唱片公司的“流量密码”。

她在当年的人气,不逊色如今任何一个明星爱豆,甚至是很多70后的追星启蒙和梦中情人。毕竟当年谁家里不贴几张杨钰莹的画报呢。

1992年,电视连续剧《外来妹》播出,时代旋律与个人命运共振的故事,万人空巷。杨钰莹演唱的主题曲《我不想说》也乘势红透大江南北。

但对于唱片公司来说,一个杨钰莹还远远不够。新时代影音找来旗下另一位偶像级歌手毛宁,和杨钰莹组成“金童玉女”组合,这可能是内娱初代CP。

二人携手,青春靓丽得如一对神仙情侣,男女通杀,把大家弄的五迷三道的。他们的合作单曲《心雨》,至今还能在很多人记忆深处,把自己甜到忧伤。

拿到组CP之后的先之后,批量化制造流行歌手的先,广州也当仁不让。

《心雨》MV画面

那几年,狂飙突进的广州流行音乐工业,打造了一大批偶像级的流行歌手。

玻利维亚回国的厨师林依轮,发行个人首张专辑《爱情鸟》;早早加盟太平洋影音的前沈阳市歌舞团演员火风,写出《大花轿》;同一时期还有李春波的《小芳》、陈明的《快乐老家》、戴军的《阿莲》、高林生的《牵挂你的人是我》……

这些耳熟的名字,都是广州流行音乐的造星产物,被称作“94新生代”。感谢94年的淳朴,谐音梗还没那么烂大街,否则他们一准会被称为“94新声代”。

“94新生代”的代表作,构成很多人的90年代记忆。广州当时也成为唯一一个能在流行音乐上,与北京这个文化中心抗衡的城市。

1994年,南京音乐台举办台庆,南北歌手集体亮相在“光荣与梦想”大型演唱会。北京派出那英、丁薇等人,广州阵营的李春波、林依轮、高林生纷纷到场。

在场媒体自发给南北歌手打分。最后广州以0.1分胜出,留下一句“光荣属于广州,梦想属于北京。”

著名音乐策划人黄燎原这样形容当时广州流行音乐的辉煌:“无数的资金洪水般涌入流行乐坛,把这个刚刚兴起的行业恶捧成一轮红日”。

日出日落是自然常态。1995年开始,李春波、林依伦、毕晓世等人陆续北上发展,但很少再拿出响当当的音乐作品。

杨钰莹因个人恋情在事业高峰期退出歌坛,数年后回归却再难重回巅峰。毛宁吸毒被抓,林依伦转型做美食节目,戴军成了主持人,还顺便主持了网易云音乐的首届村晚。陈明选择出国留学,随后回归家庭。

总之,广州乐坛在数十年里积累起来的歌星、制作人资源,一时间四散了。

《我们的村晚》先导主题曲《快乐老家》

顺便说一句,陈明的《快乐老家》,是首届云村村晚先导主题曲。

缘分这事,有时候真的是妙不可言。

03

世纪之交,随着对外开放和互联网的普及,音乐人接触到更多元的流行音乐文化,短暂陷入低迷的广州乐坛开始全新探索。

2000年,毕业于中山大学地质学专业的阿庆,和浙江大学自动化专业的刘晓宇重组与非门乐队。他们请来中南工业大学的蒋凡担任主唱,逐渐开始在广州高校圈活跃。

2002年,与非门发行了他们的第一张专辑《01》,专辑将人声与电子元素结合,风格超前,是不少内地乐迷的电子乐启蒙。

随后,他们陆续发行专辑《10乐园》、《11》等,在电子基础上融入朋克、民谣,甚至随心所欲地吸纳民间音乐元素,留下《乐园》、《我睡在你眼睛的沙漠里》等动人作品。

2021年7月,与非门的创始人晓宇因患癌医治无效辞世,才49岁的年纪让乐迷深感遗憾唏嘘。

而他们的代表作《乐园》也成了云村村晚第一首确定下来的曲目。当时的我们认为,再也没有一首歌能像乐园一样,描述我们心中的云村桃花源了。

有点唏嘘了,我们拉回来。

另一支在当时成立,后来成长为“广州摇滚名片”的沼泽乐队,则展现出和与非门不同的古朴质地。

他们尝试将古琴融入后摇,从音乐到人,给人的印象都是温文尔雅、含蓄沉着,映射出这座城市低调内敛的性格。

沼泽乐队后来受邀参与娄烨电影《浮城谜事》的配乐创作,主题曲《入梦令》、片尾曲《惊惶》都是质量上乘之作。

2005年,秘密后院在广州成立,他们的音乐风格传统隽永,多以古文文本为底,唱弟子规、浮生六记、李叔同,是乐坛上不多见的文人乐者。

从吹波糖到The Will On Kill、杀虫水,还有转型后的暗疮乐队……新一代的广州音乐人视野愈加开阔,流行摇滚、后核、死亡金属等风格均有涉猎。他们不再局限于某个流派,转而从故乡、大地和泥土中寻找灵感。

放大来看,不仅是广州,整个广东也走出了许多自有特色的乐队。例如《乐队的夏天》中走红的九连真人。成员来自广东县城连平,习惯用客家话演唱,生猛强悍。

还有来自广东海丰、同样独具地方特色的五条人。他们的音乐天马行空、懒散又深情,用主唱仁科的话说,就像散养的走地鸡。

来自广东的五条人与来自北方的二手玫瑰呼应,一南一北,骚情到让一些正人君子无法直视。在戏谑中深情,在不正经中正经,用自己的方式记录着,独属这个时代的荒腔走板。

仁科和阿茂年轻时,在广州最大的城中村石牌村卖打口带、盗版书。

石牌村位于天河区中心地带,是广州最大的城中村,阳光很少造访,石灰墙皮剥落,角落蛛网絮结,脾气不小的凉茶阿婆、穿拖鞋收租的大叔、职业可疑的年轻男女和刚工作的年轻广漂,都在此处落脚。

五条人在那里写出《梦幻丽莎发廊》、《阿珍爱上了阿强》,唱的是飞机从头顶飞过、高楼大厦在四周围绕的城中村生活。

04

在广州,“得闲饮茶”不是一句客套话。老广们常言道:“一盅两件”足以叹世界。

表面看是说吃喝,实际说的是抢先众多的广州,已经融入骨血里的淡定和从容。

吃过喝过见识过的老广,就应该是字典上“低调”二字的最佳注解。在中国的一线城市中,广州素来是最低调的一个,有人戏称她是“一线城市的守门员”。

损是损了点,但广州并不在意。“淡淡定,有钱剩”,低调从容的老广州,从来不屑虚名。T恤拖鞋大裤衩,几客早茶一份肠粉,日子过的是不足为外人道的快乐。

据传,广州茶楼“妙奇香”曾有一副对联,上写“为名忙,为利忙,忙里偷闲,饮杯茶去;劳心苦,劳力苦,苦中作乐,拿壶酒来。”

饮茶煲汤玩音乐,糖水宵夜打边炉。日子再忙,也有一颗“闲心”。这番境界,恐怕也只有广州这座曾经沧海的城市能够体会。

参考资料:

  • [1]《(广州歌手)他们让回忆变得灿烂无比》,南方都市报
  • [2]《1980年代广东流行音乐纪事》,凤凰大视野
  • [3]《没来过,非老广!广州音乐茶座,一代老广的集体回忆》,音乐无限
  • [4]《香港乐坛崩落前夕,摇滚已死民谣出世,传说中的94新生代到底是?| 流行音乐四十年顾(10)》,音乐无限
  • [5]《广东流行音乐兴衰史:曾等于中国流行乐的全部》,城市战争
  • [6]《这对金童玉女的离散,是90年代最大的遗憾》,十点人物志
  • [7]《让我轻轻地告诉你,杨钰莹当年有多红……》,高能E蓓子
  • [8]《“94新生代”20年:阿莲小芳你们还好吗?》腾讯娱乐
  • [9]《专访沼泽乐队:十八年的兄弟情谊》,新声浪
  • [10]《五条人:像塑料袋一样妖娆》,南方PL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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