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完《射雕英雄传》，紧接着看《神雕侠侣》，没毛病。

《神雕侠侣》从内容结构上，自然是指杨过的一生，当然，还有郭靖与黄蓉的后半生。但又不止于此。

如果让我总结《神雕侠侣》，那么两个字则是核心，“侠”和“侣”——分别指侠义与爱情。

是的，金庸写了那么多部武侠，却在《神雕侠侣》中最直白地表达了自己的武侠观，《神雕侠侣》将爱情放到了绝对的聚光灯下，可见这部作品的不一般。

三年前，我在知乎回答过一个问题，“金庸小说里，最有逼格的一句话是什么？”

下面是我的回答：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非此句莫属。

出自《神雕侠侣》 第二十回“侠之大者” ，原文：

郭靖又道：“我辈练功学武，所为何事？行侠仗义、济人困厄固然乃是本份，但这只是

侠之小者。江湖上所以尊称我一声『郭大侠』，实因敬我为国为民、奋不顾身的助守襄阳。

然我才力有限，不能为民解困，实在愧当『大侠』两字。你聪明智慧过我十倍，将来成就定然远胜于我，这是不消说的。只盼你心头牢牢记着『为国为民，侠之大者』这八个字，日后名扬天下，成为受万民敬仰的真正大侠。”

这一番说诚挚恳切，杨过只听得耸然动容，见郭靖神色庄严，虽知他是自己杀父之仇，

却也不禁肃然起敬，答道：“郭伯伯，你死之后，我定会记得你今晚这一番话。”

……

与其说，这句“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是郭靖说给杨过，是金庸写给郭靖，

倒不如说，这句“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正是金庸武侠的核心价值观。

每个华夏儿女心里都有一个江湖梦。

什么是江湖？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江湖不只有世间百态，有爱恨情仇，还有潇洒恣意，有冷酷物语。

在这样的人间烟火与诗意江湖之外，中国人的武侠里还多了样东西：侠气。

除恶扶正，坚守人间正气，即为侠气。

念生灵命运，民族前途，即为侠气。

正是因为金庸武侠里“为国为民”的侠气，金庸武侠才是中国人的武侠，才可以从香港走向海峡两岸三地，走向五洲华人世界，才可以超越意识形态的差异，成为一代又一代中华儿女的共同记忆。

先生已逝，但江湖永存。

不信你看，那初雪落在峨眉金顶，阳光洒在华山绝壁，嵩山的少林弟子晨练着习武，扬州街头仍有酒楼，风陵渡还停着渡船……

大侠，仍在人间。

……

接下来，再谈爱情。

先说一个观念，不难发觉，无论是在《神雕侠侣》还是其它金庸武侠里，你会发现，金庸会批判不少事情，但却唯独不会批判爱情。哪怕是恶人之间的爱情。周星驰也有类似的特点。这一点，你细心的话，会发现周星驰在电影里什么都感讽刺调侃，但星爷也唯独不会讽刺爱情。

除了杨过和小龙女，《神雕侠侣》里还出现了各种各样的爱情——

首先是中年时期的郭靖和黄蓉。

很多人并不喜欢《神雕》里的郭靖与黄蓉，除了演员与《射雕》不同带来的陌生感，很大原因是因为《神雕》里的郭靖与黄蓉，是已经成家立业之人，身上有沉重的中年人的担子。很多人尤其不喜欢黄蓉，因为中年黄蓉的相夫教子，实在与《射雕》里古灵精怪的少女黄蓉反差太大。

但我并不觉得。我反而觉得，《神雕》里的黄蓉更让人喜欢，她依然聪明伶俐，但早年刚从桃花岛跑出来时的身上的那股邪性已然消退，《神雕》里的成熟黄蓉，是非分明，仁爱宽容，但又不失聪明伶俐，更难得的，是多了敏感与共情——这最后一点，也正是郭襄最明显的性格特点。

郭靖与黄蓉的中年爱情，并没有失去新鲜感。黄蓉仍然爱他的靖哥哥，郭靖的顶天立地与光明磊落，仍然受到黄蓉的崇拜。而黄蓉的知心与奉献，也依然让郭靖心怀感激。二人在江湖上都是有分量的人物，这是共同成长，二人也都没有因为名利富贵而骄纵，这是清醒知足。

中年夫妻的相处之道，实在应该学学郭靖与黄蓉。

但教孩子这件事，就不要学了。郭靖自然公正，但过分严厉与教条，却也与孩子有距离感。而黄蓉，虽然聪明无比，但在教孩子这件事上，是理智败给了情感——郭芙就是早年黄蓉那种骄纵性子的放大版。如果问为什么黄蓉没教好郭芙？我想这个答案其实挺戳人的，因为黄蓉自己就是成长于母亲早逝父亲冷清的桃花岛，之前我在《射雕》观后里写过，黄蓉之所以爱上别人看起来都很傻的郭靖，本质上是因为黄蓉太缺乏安全感，而郭靖的笃定与踏实，在黄蓉眼里，就是千金难换，谁都无法替代。

正因为黄蓉自己成长中缺失母爱，所以，当黄蓉有了孩子，她绝对不想让郭芙走自己的老路，所以，在郭芙这里，黄蓉给的是满满的母爱，是无条件的溺爱。

我觉得这样的人物性格特点，十分精妙。也很合情合理。可见金庸老爷子之人情通达。

但《神雕侠侣》里更多的，是失意的爱情。

比如，程英、陆无双姐妹俩对杨过的单恋和仰慕；

比如，绝情谷的公孙绿萼，对杨过的倾心与舍命奉献……这些单恋的情愫，依然是值得尊重的爱情，因为情不知从何起，但始终有礼有节。

当然，《神雕侠侣》里也有柳暗花明的爱情。

比如，武家兄弟对郭芙的感情。从一开始的非你不可要死要活二选一，到后来的双双“移情别恋”，充分证明了一件事——有时候你的爱情崎岖，只不过因为你的选择太少，你都没见过几个大妹子大兄弟，何来知道你的喜欢。武家兄弟的顿悟时刻正是，握草，原来世上不只有芙妹一个大姑娘啊。

《神雕》里还有不少结怨的爱情，让人慨叹。

比如，一辈子爱而不得活在恨的阴影里的李莫愁，她的狠毒，不过是她的保护色；

比如，绝情谷里的怨念，公孙止与裘千尺的姐弟恋，为什么会成为悲剧？其实两人都有原因。姐弟恋最怕的是什么？是“姐”凭借经验优势过分打压“弟”的自尊。姐弟恋想长久，当姐的要学会柔，当弟的要能成长担当。

此外，《神雕》里最让人印象深刻的，还是金庸对传统伦理的挑战。

比如，瑛姑与周伯通的爱情。其实本质上，这属于瑛姑的出轨，属于周伯通的第三者插足，属于不被道德所容忍的孽缘，但金庸并没有批判，而是给了一定程度的接受——段皇爷的主动退出，周伯通几十年的道德歉疚，瑛姑大半辈子的相思之苦，算是代价。

比如，这部剧真正的主角，杨过和小龙女，更是直接挑战伦理秩序。诚然，小龙女并不是杨过血缘上的姑姑，但师徒名分却是坐实的。

杨过和小龙女，有一万个可以分手的理由和契机，但他们没有，他们只选择了一个“我爱你”的理由去坚守。

蔡澜在《江湖老友》书里记录道，金庸曾说，“其实我对爱情的理想，就是像杨过和小龙女一样，只是我自己做不到。”

我爱你，只因为你是你，而不是因为你是什么身份，什么江湖名誉。一旦我决定爱你，那么我就会至死不渝，一生只爱你一人。

这般纯粹坚定的爱情，便是杨过与小龙女。这样的爱情，天下无双。

事实上，除了世俗上的外界压力之外，对于杨过和小龙女而言，俩人之间其实也非“天生就合适”——杨过的性子好热闹，爱折腾，宅不住。而小龙女，不喜世俗纷扰，是个宅女。如果不是因为有十多年抚育成长的时间来互相适应和磨合，坦白说，倘若杨过和小龙女年龄相仿，二十岁时初相遇，那么俩人做朋友倒还可能，成为爱情还是别想了，谁肯让谁呢？

在《神雕侠侣》里，在前半部分，显然是杨过主动让着姑姑小龙女的。而在后半部分，俩人成婚之后，则是小龙女更多地为杨过着想乃至奉献牺牲的。

但我觉得，最妙的，还是绝情谷十六年之约。

对于杨过小龙女而言，十六年的确残忍，但十六年，也让杨过从二十岁的热血青年，沉淀为更稳重更淡泊的三十六的成熟男人。

十六年，对于小龙女而言，算了，对仙女怎么会有影响呢。

更妙的地方在于，偏偏是十六年，让当初怀里的那个婴儿，长大了。

没错，风陵渡口初相遇，一见杨过误终身。

郭襄的幸运之处在于，她是除了小龙女之外，第二个能触碰到杨过内心柔软的女子。

郭襄的不幸之处也在于，情窦初开时，就见到了放眼四海也无人可以比肩的心上人。

一份完美的爱情，最不完美的地方就在于，身旁还会不可避免生出几份甘愿残缺的单相思之恋。

至于郭襄的人生，且让我接下来追完《倚天屠龙记》后，再议观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