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文“审讯戏比高下，《悬崖》最差，《潜伏》、《黎明之前》均有所长”提到：“随着刑侦、审讯技术的发展，进入上世纪二十年代后，审讯间谍时就基本不用刑讯了”。对于这个观点，很多人表示闻所未闻，甚至有人怀疑我的“动机”。然而，我却不得不告诉大家——当你看到类似《悬崖》这样浮皮潦草，甚至自相矛盾的影视作品中，动辄对间谍（含地下党，下同）使用酷刑，大多都是假的。对于间谍而言，被捕后遭遇酷刑，并不是经常发生的事情。
其实，审讯间谍或者涉谍案件，一般是不会用刑的。为什么一般不用刑呢？本文尽可能详细说明。
用电视剧《黎明之前》致敬剧照开始
抓间谍，不是抓偷钱包的小毛贼，抓了现行才能定罪。间谍，通常要“盯”很久才能抓。抓了之后审讯的目的大体有两个，首先是认罪，即确认身份。这一节不关键，因为没证据不会抓，只要抓了基本就是板上钉钉，本人承认与否意义不大。
其次，审讯目的是要扩大战果，希望被抓的人交代组织结构或更多尚未掌握的秘密。要想实现这个目的，就更不能用刑了。凡是能交代出组织结构的人，都是枢纽级别的人物，这样的人在执行间谍任务计划的时候，都有掩护身份的故事，甚至有几个这样的故事。用刑，就等于逼着这些人讲故事。人家为了不挨打，把故事讲上八天，就算你有足够的人手和经费核实这些故事的真假，与此人有关系的其他人，早就没影了。八天之后，这个人就算交待实情，还有啥用呢。
间谍讲述的故事，是其所谓掩护身份的手段，一般都是事先准备好的。只要选择或奉命做间谍，就要随时准备被抓获。以国、共两党潜伏特工为例，用来掩护自己，搪塞对手的故事，统称“钞票”。眼看要顶不住的时候，被捕的人就该掏“钞票”了。一来看看能不能蒙过去，二来，万一对手是个“棒槌”，大概率就接了你的“钞票”去“捋线儿”。这一捋，没准就是给其他人报了信。
使用“钞票”的说法，我所能见到的最早的文字记载出自顾顺章的《特工手册》。在其撰写的《中国共产党的特务工作》一书里，顾顺章不仅再次提到了“钞票”的使用，而且直接指出：“间谍”被捕后，最好对付的就是肉刑。
顾顺章其人，有点历史常识的人一定知道，需要补充的是，顾顺章是前苏联澳斯托兹那雅学校的高材生，这个学校就是专门培养间谍、特工的。
顾顺章的观点，也可以看做是苏联特工技术在二战时期的观点之一，甚至可以看做世界谍报技术、审讯技术的发展标志之一。
苏联超级间谍鲁道夫·阿贝尔在其撰写的回忆录《春天》里，也提到过纳粹德国情报部门舍弃“上刑”，而改用更极端的精神折磨、情感折磨，来摧毁间谍的意志，解除他们的抵抗。这样的描述，很像国产电视剧《黎明之前》里面军统特务审讯地下党员董千坤。
董千坤交待机密后，要求将其秘密处决，审讯不落俗套，结局发人深省
回忆录《春天》，现仍有俄文、英文版本流传。其中俄文版删节很多，已经成为了“洁本”。中国观众比较熟悉的应该是结合鲁道夫·阿贝尔的事迹改编的电影电视剧作品《春天的十七个瞬间》。说实话，仔细看看曾经影响了普京等世界名流的这部电影电视作品，回头再看国产谍战影视剧，能够称为谍战的，只有《黎明之前》。电视剧《悬崖》等，对于谍战而言，就是门外汉，小儿科。
还需要提醒的是，我党的一些高级特工，如李士群、吴先清、刘鼎、陈赓……等，均是在苏接受的特工训练。这也就意味着，这些人，这些人的部下，一旦被捕，上刑逼供就是小儿科。
顾顺章叛变后，担任了一段时间国民党情报部门高级教官，其学员中不乏中统、军统精英，如余翔琴等，均为顾顺章的学生。
其实，即使顾顺章不作教员，国民党方面出自前苏联特工学校的精英，只比我党多，而不比我党少。连蒋介石的长子蒋经国都是特工学校毕业的，他的学弟里包括李士群、普京，您就琢磨国民党里有多少掌握苏联谍报技术的人吧。
出于不想招惹不必要麻烦的考虑，本文不涉及有关二战前后日本情报机关的情况，仅说一句：日本与纳粹德国同为轴心国，在诸多方面有协作，这其中包括情报技术的互相学习。纳粹德国曾派员赴日本本土、关东洲、满洲国专门学习情报技术，因为这里是对苏前沿。作为二战时期全世界情报战天花板的纳粹德国，所派的人，肯定不会是向日本人学习拷打技术的。
至此，电视剧《悬崖》里动辄上大刑赚眼球的戏码，还可信吗？各路影视、文学作品里，简单粗暴的皮鞭子加辣椒水，还有多少是可信的？信就信吧，至少不会犯“原则”错误，不会被各路小迷弟急赤白脸地挖“动机”。
审讯间谍不能随便用刑，用了刑对审讯者也是极大的威胁。受刑后，人的表情、声音都会发生显著变化，这个时候就是受刑的人撒谎扯淡，审讯者都很难再观察出变化。在现代的审讯技术里，这叫做微表情技术。在以前，这就是察言观色。
如果仅仅是要求对方签字画押，承认自己有罪，当然也就无需察言观色了。类似电视剧《潜伏》里吴敬忠审马奎，要的不是马奎供出峨眉峰组织，而是要马奎承认自己就是峨眉峰。这时候可以随便打，只要马奎不签字画押就一直打下去。类似的事件在真实生活中也有，呼啥案就不说了，著名的魔窟七十六号，也经常上演上刑屈打成招的戏码。李士群经常会找个理由，把上海的工商、金融大咖抓进七十六号。一张供词早就写好了，罪名不是通共就是抗日。签字、认罪、交钱就走人，否则就大刑伺候。马奎也罢，被七十六号屈打的资本家们也罢，打他们原因真的跟审间谍没有啥关系。
真正的间谍被捕后，最大的愿望就是同党脱险。这并不全是因为情操或信仰，更多的时候其实是自保。因为同党脱险后，就少了证据没了人证。所以，间谍在接受审讯的时候都是采用拖延的办法。这种情况下，不打还装疯卖傻呢，真要打，人家给你玩个装昏，死活不睁眼睛，难道你能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军统满洲特别站副站长边靖禄就是一个靠“讲故事”，为同伴争取时间的典型。边靖禄被捕后，一层一层地表露身份，用的就是“钞票”，即事先编好的故事。“钞票”用了七天，边靖禄的目的就是让与自己直接联系的其他人员，有机会觉察并有时间撤离。
七天后，边靖禄被外党叛变特工指认了身份，他就顺势交代了与满洲国交通大臣的秘书联手，向关内倒卖禁运物资的事实。满洲国交通大臣的秘书旋即被捕，该人被捕，等同于向潜伏在商界的真正的军统人员示警。其后，边靖禄再次主动讲述了自己向北满蒙古护路队盗卖武器的事实，坐实了自己间谍的罪名。而此时，距离他被捕已经过去了一个月。潜伏在护路队里的军统人员，早跑没影了。边靖禄这么作的目的，也是变相要求日本人将其从新京（长春）押往奉天（沈阳）。升级看押、押送异地的过程，其实就是再次通知满洲军统上层：事情大了，抓我不是因为贪污受贿投机倒把，你们也趁早隐蔽吧。
没有边靖禄的图片，放一张春天的剧照以示敬意
类似的操作，顾顺章也玩过。顾顺章被捕后，直接告诉武汉警察：一切都能说，但是不能在武汉说，只能到南京说。去南京还不能坐火车，更不能坐飞机，必须坐船……这么一折腾，加上钱壮飞示警，上海地下党该隐蔽的全隐蔽了，只有大佬向忠发很神奇，他居然、竟然、悍然没有隐蔽。
边靖禄、顾顺章这样的谍报人员，没给人家动刑，人家就开始跟你玩心眼了，这要是动刑了，心眼还不玩出大天来？他们是这样，其他谍报人员何尝不是如此呢？既然对面审的间谍是专业的，审讯间谍的人何必要自找麻烦上刑费事呢？
不上刑，间谍应该怎么审？推荐两本书：
一本书是荷兰人奥莱斯特·平托所著《我的反间谍生涯》，平托上校是这个世界最著名的反间谍人员之一，他审讯过的间谍应该比您在网上见到过的“杠精”都多。这位老兄可是一次都没上刑，因为他真耽误不起那个功夫。
另外一本，谷正文的《白色恐怖秘密档案》。谷正文是国民党著名特务，曾经侦破特大地下党案件。这两本书里能够看出，上刑根本不能用在间谍身上。
我个人之所以推崇电视剧《黎明之前》，就是这部电视剧基本不动刑。要口供，是审讯者的任务，完成这个任务，有很多很多高招。比起上刑、上刑具这样low的手段，更高明更准确更残酷的手段有的是，关键是看影视剧能不能展现，会不会展现。
电视剧《黎明之间》有两场堪称经典的审讯戏，一场是审讯董千坤，一场是审讯水手段海平。当然，对比《悬崖》来看，这样高智商，极残酷，致敬职业的审讯戏，一部分观众却不一定认账——连老鼠都没拿上来，还审讯个毛线呀？
你要和观众一样相信导演，他放的真老鼠呀！
说到酣畅，举例一部刑侦国产剧《沉默的证人》。该剧是2004年姜伟执导的，姜伟就是电视剧《潜伏》的导演。《沉默的证人》全剧没有亮点，唯有一场审讯戏是亮点，警察（林熙越扮演）审讯罪犯（王志飞扮演）。这场戏差不多十分钟，罪犯一声不吭，警察娓娓道来。十分钟的心理“折磨”，没有闪回，没有旁白，镜头只在警察与罪犯之间来回正反打。十分钟后，罪犯崩溃了，招供了，一五一十地招供了。这样的审讯很精彩，比老虎凳、辣椒水精彩，比声色俱厉讲政策精彩，比苦口婆心聊“知心话”精彩，更比老鼠加喝尿可观赏性强上一万倍。可惜，这样的审讯，自2004年以后再也没有了。
沉默的证人剧中，被审讯的罪犯从高傲到崩溃，全靠警察话术
前面说过，对待间谍“一般不用刑”，也就是说有些时候还是要用刑的。的确，以下两种情况一定会用刑：
①、迅速获得危险品的具体位置。例如，某亮剑小迷弟或者悬崖小迷妹不小心当了间谍，恰好窝藏了一枚定时炸弹。这时候如果迷弟、迷妹不交待，只能打。别说打，像《悬崖》那样上老鼠也是可以的，前提是审讯者早就养着老鼠，或者临时抓得到足以引起密集恐惧症数量的老鼠。这个时候小迷弟、小迷妹还真不能使用“钞票”，因为炸弹位置可以分分钟核实，谎言可以随时被揭穿。
②、还是比如某亮剑小迷弟或者悬崖小迷妹不小心当了间谍，进去之后还给人家玩豪横，说什么：上级我知道，下级我也知道，但那是机密，就不告诉你。
这时候挨揍是肯定的，因为狗特务从这欠揍的话里就能听出来，小迷弟或者小迷妹，就是个神经病，揍他是帮他治病。更何况，国产影视作品里，“狗特务”的人设都必须是没文化、没有专业素质的，剧情已经到这里了，只好打了！打是打，但要留口气，以便下集接着打。
（本文曾经在5月份发表过，当时参与回复、讨论的网友，是我留在头条的原因之一。）
结尾仍是《黎明之前》敬礼剧照，致敬谍战，截止目前只有他作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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