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艾弗砷

《看不见的客人》是众所周知的小成本佳作，主要演员只有四人，极少用外景，却依靠优质剧本脱颖而出。2017年在国内上映，仅六天便打破西班牙电影在华票房记录。口碑票房双赢的同时，也引来不少东施效颦的跟风者。

《看不见的客人》

意大利在2018年上映了《看不见的客人》的翻拍片《死无对证》，不仅情节结构跟原版一致，连分镜设置和布景道具也如出一辙。让人怀疑，如此省时省力地复制粘贴，只是为了让本国人观影不用看字幕条。

《死无对证》

2019年印度翻拍版《复仇》，除了将原作中主演的性别做了对换，基本照搬原作。主要人物被设置成定居英国的印度人，除了印度口音的英语，很少看到印度痕迹。影片加入了摩诃婆罗多中善恶报应的警句，但并不熨帖，充满咖喱味的配乐也削弱了悬疑感。画虎成犬，没激起多少波澜。

而韩国版《自白》，2019年开拍，2020年初就杀青，本想接过接力棒，延续《看不见的客人》一年翻拍一部的节奏，却因为疫情，一直拖到今年十月才在韩国上映。

《自白》

翻拍了这么多遍，剧情已然了然于胸，唯一的悬念是，在原作上映六年之后姗姗来迟的韩拍版，是否像之前两个改编版本一样，是这个灵光消逝的机械复制时代里的又一个Ctrl+V作品。

然而，看完了韩国改编版《自白》，只想摇头劝一句：好好抄吧，别瞎改了。

《自白》的时长与《看不见的客人》几乎一样，但剧情并没有完全照搬原作。影片行进到二十分钟，便通过一个电话，让观众对女律师产生了怀疑，甚至看出了她的真实身份。于是，原作中暧昧不明的氛围在影片前半部便被打破了。

某种程度上，从那时起，影片的悬念就不再是「两起凶杀案的真相」，而变成了冒牌女律师能否全身而退。

这让观众的侧重点由关注情节设计转为关注女律师的演技，看她在面对残酷真相的冲击时，能否不动声色地控制表情和肢体语言，骗过男主角。这要求她既不能完全无动于衷，又不能把一丝一毫的真实情感写在脸上。

金允珍的表演显然没有达标，她本应沉稳控场，用冷静的气场压制对方的怀疑和内心的波澜，却表现得越来越像讨要说法的受害人，横竖不像专业律师。人为降低男主智商的同时，也拉薄了影片的厚度。

影片后半部分做了较大的改动，在影片结束前半个多小时，提前解开早已不是悬念的悬念，揭晓早已被观众猜中的女律师身份。通过一系列闪回展示失独父母的痛苦，想用亲情的烘托，让情绪提前来到燃点，但也让影片失去了原作结尾谜底密集揭晓带来的震撼。

相比《看不见的客人》，《自白》在结尾增加了两次反转，提升了惊悚效果，但两次反转在逻辑上都无法自圆其说。显然，离开原作的剧本，导演三脚猫的实力显露无遗。

最后二十分钟的狗尾续貂，让我们猛然清醒过来，意识到这个攀在巨人肩膀上的导演不是别人，仍是那个拍过《海上男孩》的烂片导演尹宗锡。

已经身背两条人命的男主，在自己的谎言被戳穿之后，没有杀人灭口，也没有马上销毁录音，反而好整以暇地构陷女主杀人未遂的证据，想通过法律手段让女主坐牢。让人想不通的是，这么做并不能让他全身而退，再者，他要是这么有法律意识，也不会接连两个人殒命在他手里了。

而最后一次反转，仅靠墙上一张风景照片和门口的湿脚印，女主就开天眼般一拍脑袋，确定沉尸地点，而且能火速召集专业起重设备和大批警员来到偏僻的山间。这样驴唇不对马嘴的脑洞大开的推理逻辑，只怕连导演本人都不相信。

导演依靠片尾的两次反转，成功地把整部影片带离轨道，拉低了几个档次，从一部中规中矩增加了些许亲情戏的翻拍片，变成了不知所云的魔改烂片。

这部并不可口的速食套餐里，失去的不只是原作缜密的逻辑，还有原作中草蛇灰线般埋下的细节。

原作《看不见的客人》西语片名Contratiempo，分拆单词来看，有「与时间赛跑」之意。时间二字也是原作的重要道具和节拍器。

女律师摆在桌子上的怀表，用嘀嗒声控制影片的情绪，也控制观众的心跳，但直到影片结尾，才暴露出它在掌控案情交代进度之外更重要的隐藏作用，令人叫绝。

男主的金色打火机，女律师递过去的钢笔，死者父亲不经意透露的妻子擅长表演的话，都是原作中案情揭示的重要伏笔。

而这些巧妙的道具和暗线，韩版改编中全都没有出现。

虽然原版中三个小时没被识破的人皮面具招人诟病，但韩版里女律师素颜出场，连妆都懒得画，难道真的笃定男主角傻到在请律师时不会搜索律师的个人信息吗？

原作结尾女律师离开前，男主突然叫住女律师，那片刻的犹豫，使悬念陡增，观众不敢呼吸，生怕男主突然将一切识破。这种在关键时间点上对气氛的拿捏，凝固空气的技巧，在韩版改编中也尽数消失。

导演钝刀猛砍，莽撞地冲出一条蛮路，将原作的布局和巧思一股脑丢在身后。《自白》这部失败的仿作，邯郸学步，模仿到的只是皮毛。

不过，跳出这部电影，影史中的改编作品，不乏正面的例子。

著名的《荒野大镖客》翻拍自黑泽明的《用心棒》，莱昂内用近乎一样的故事，创作出立意相异的经典。法斯宾德的《恐惧吞噬灵魂》翻拍自同样讲述「人言可畏」的《深锁春光一院愁》，但法斯宾德结尾处的反转，使他比原作更深刻地揭露出这个时代的人们堕落的共谋。

《荒野大镖客》

《倩女幽魂》《英雄本色》《新龙门客栈》翻拍版本的艺术性均胜过原作。它们的作者无不带着对原作的敬意与理解，在相同的框架下，展示出截然不同的灵魂。

这些翻拍作品，要么在原作内核外置换了不同的文化和时代背景，要么融入新的叙事方式进行全新的创作，要么砍掉原作的细枝末节，进行完全个人化的诠释。

相比起来，像《自白》这样毫无营养的翻拍，没有丝毫意义。

众所周知，中国也要凑个热闹，翻拍这部电影，片名还是《看不见的客人》，准备明年上映。

近几年跨国翻拍片在内地扎堆上映，让人怀疑，编剧真的写不出自己的本子吗。

再者，《看不见的客人》这类影片，依靠不断的反转带来观影过程中持续的紧张。但影片结束后，这种体验很快便会消散。这类电影里，一切都是可以涂改的文本，因而一切叙事都可以是谎言，不断反转再反转，使影片最终也解构掉了自身。这种影片，到底有多大的翻拍必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