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忠平:从原生艺术到艺术人生

艺术不是不断被“矫正”的技艺。原生艺术的灵感与创造力,是伴随人一生的天赋,是文化积淀下的想象力的自由灿烂,如何将人类这种无拘无束的天性与秉赋升华到更高的境界,就是从原生到大师的修行。

徐忠平:

画家、书法家、原生艺术教育家

 

我下面跟大家分享一下我自己的艺术人生,和我身边的原生艺术家的故事。

这是一个从来没有拿过画笔的,我的一个诗人朋友在偶尔的冲动下画出的一匹马,又没有什么透视 、没有解剖、又没有规范的色彩,而且像一个怪物一样。但是我告诉大家的是,它确确实实是一匹马。

它像不像马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把这匹马的动物的野性,它的生动、它自由的生命力表达出来了,像一个饱含着生命力量的、充足元气的动物从画面上冲出来。

如果大家对人类3万年到5万年前的岩洞壁画有所了解的话,就会发现古人类岩洞壁画中的马和我这位朋友画的这匹马,其实它表达的本质是如出一辙的。

突然间一个新的艺术生命闪耀在我的面前,这一瞬间我觉得就像地震了一样,震动了我整个的神经,因为我画的那匹马完全是规规矩矩的。我的朋友当时就说了我一句:你这是客厅里的马。我突然想到,我几十年孜孜以求的美院体系的这种训练、这种教育,为什么在这匹马面前显得如此不堪?我就开始思考我能不能像他这样画画呢?

我出生在黑龙江北部一个小城市,我八九岁的时候就萌生了要画画的热情,慢慢到了十四五岁,我们家乡就从全国各地分配到一批大学生,其中有一位是从西安美术学院毕业,来到我们这里的高材生,他因为教我哥哥画山水画,偶尔发现了我的画,他说:你这弟弟天赋很高,我要教他画画,我将来把他送到美术学院去学习。其实他这不经意的一句话,在我脑海里掀起了滔天巨浪,我当天一夜没有睡着觉,看着窗外的月光泄进屋子里,泄进我的家里东北的土炕,泄在我的身上,身边是哥哥姐姐的轻轻的入睡的鼾声,我在想象着、憧憬着,未来进入美术学院是什么景象,当一个大画家该是多么幸福。

这个老师第一次让我画画,给我的范本就是俄罗斯大画家菲钦的两张素描,这两张素描我记得非常清楚的,我临摹,但是每一次都因为鼻子不准一点,解剖、结构不准确一点,他就非常严格说:不行,回去重来,再来一幅。就这样我清清楚楚,我记得我一共是画了5遍,才得到他的许可。

后来我还顺利地考入了哈尔滨师范大学美术系,大学毕业十年之后,我又到了西安美术学院去深造,还觉得自己的基本功不够,我又利用闲余时间,又画了这样的一幅所谓的长期作业——石膏人体的训练,大家看这个训练,应该说透视、解剖、素描功底很深的,但是这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着你将来做一个最好的画匠是被批准了,殊不知一个少年最好的想象力、知觉力和对事物的感知能力和绘画的感觉,通通被这种僵化的训练扼杀的一干二净。

所以说在这种痛苦的折磨中,因为我的朋友被我鼓励以后,他一发不可收的开始画下来了,所以说大家想,我怎么能够在面对那匹马的时候,能像我的诗人朋友那样,能发自心灵、发自内在的这种感受、自由地表达呢?我已经没有了这种自由表达的这种能力,就是我所有的肌肉训练、我的细胞记忆,所有的都是那个模式。

他继续画下来,他越画我越生气,因为我画不出来但是我没办法。他是诗人,我跟他学写诗,他就跟我学画画。我影响了身边好几个诗人,他们说:老徐,你身上就有一块没开发的处女地,就是你的文字了。但是那意思是:绘画你就别想了。可是我不甘心,我想我一时画不出来,但是我萌生了在我的女儿身上、在我的妻子身上、在我的学生、朋友,他们身上做这种自由绘画的训练,来打碎或者说是去比较一下,和美院训练不同的道路,是不是可以培养出来大画家、大艺术家。

这样经过一年又一年,你看这是大女儿的作品,这个右边是她做的泥塑,雕塑系主任看了以后,他们看不懂的,他们一看这不合比例、没解剖,一下子就给你枪毙了。我说:你们听说过罗丹吧?听说过克洛代尔吧?克洛代尔的雕塑就是这样的,他不是美术学院的。

你看,这是二女儿,她们的画你看不出来像没有受过训练的人,看不出来,很可笑、很幼稚,恰恰你觉得那里面充满着可玩味的形式,可以让我们品味的艺术上的很珍贵的图示。

这是小女儿,她在6岁的时候临摹梵高头像,然后中间的画是她姥爷的肖像,用她妈妈的油画颜色,她姥爷去世,怀念她姥爷,你觉得这个比例、解剖对吗?什么都没有,但是它就是感动你,它就是打动你,实际艺术的真正的灵魂在这里。

你看,这是自由地绘画的学生;

这是我朋友的老妈妈,60岁以后开始画画,你们想这多么美好、多么漂亮,你说毕加索看了这画能不跪下吗?是吧?是不是。

下面我要介绍,就是我重点培养的、也是在我身边最得力的一个人,就是我的妻子:玲子。她的出现这个故事和我这个朋友画马几乎是一模一样。

1995年,我和她到朋友的家,山村里去玩,然后就画我朋友家山边的景色,玲子在我身边玩,淘气,我说:算了,给你一张纸,你画画吧。她原来是学中文的,喜欢跳舞、唱歌、写诗,从来没拿过画笔。结果她觉得好玩,拿了一张纸在我身边就画下来了。等她画完之后,我一回头也是大吃一惊,我说:这又出了一个大天才,怎么回事?他们身上这种潜能哪里来的?其实这个就是我刚才说的,古希腊的岩洞壁画的那个天分、人类的创造力,其实随着古希腊规则的出现,各种规矩、各种要求的出现,就会通通地被遮蔽了。艺术进入了古希腊、进入了文艺复兴,就进入了所谓科学时代,其实它遮蔽了真正的艺术的更大的一个能量,我说的更偏激一点,是很暴力的美术史。

这是玲子的画,在家乡画了5年,然后我们就到了北京,通过朋友们介绍,见到了中国顶级的批评家和大艺术家袁运生先生,他们都极其意外的震动说:给她办个展览吧,咱们要冲击一下咱们中国当代的现状,这个艺术现状太保守了,太僵化了!

没有想到北京的艺术界的名流到了很多人,而且中国最一流的批评家们几乎纷纷到场,这些人在研讨会上都给予了非常高的肯定和赞扬。而且转过了一年,就把玲子以研究生的身份吸收到中央美术学院去了,不是让她去接受素描训练去了,其实很明确,袁先生说的很明确,就是让你来冲击一下美院的教学。

所以玲子到了第四画室(油画系),她每天身边就是川流不息的美院的老师和学生,天天来参观,排成长队了。

而且更加令人欣慰的,就是全国各地的很多美院老师把她的画册拿回去,做教材一样的给他们的系里的学生来讲解,就是艺术应该是什么样,我们的美院出了什么问题。其实有头脑的、有思想的美院的很多老师,都在发出这样的质疑和追问。

以上这些给大家介绍这些绘画,我们可以把它命名为叫原生绘画,也可以叫做素人绘画。

这个名字,定位的名称来自于上世纪40年代法国的一个大师叫杜布菲,他就发现了在很多普通人身上,用他的话说:没被文明所污染的人,而且一出手就惊人的有巨大的一种艺术才能,在西方引起了巨大的反响,到现在原生艺术美术馆不下于几十家,而原生艺术画廊不下于几百家,而我们偌大的中国没有一家原生艺术美术馆,就798有一个小小的、刚刚露芽的一个原生艺术画廊,还是做得非常幼稚。

但是杜布菲的推动 对整个西方20世纪艺术的发展,起到不可估量的巨大作用,像大家所熟知的梵高、毕加索、卢梭,我们还能举出很多人,他们都是直接或间接的受到了原生艺术的学习,而完成他们更高的人生艺术的境界。

我个人这么孜孜以求,花费了30年的时间来研究、来挖掘几百个,甚至更多的原生艺术画家,做了很多个案研究,到底有什么好处呢?你会发现新的第二个生命,你会找到另一个你和这个世界交流的、互相对话的通道,会给你的个人和你的家庭、会给你周围的人都带来巨大的欢乐。

因为我们可以做一个思考,全国八所著名的美术学院,用我们大家的话说:大师满天下,其实不是的,没有一个人现在能站出来,站在国际舞台上,和现在一流的、过去的和当代的艺术大师PK的,没有一个,包括中国画、书法界,我们的艺术教育到现在,没有一个人再能达到清代的石涛、八大,明代的文征明、元代的王蒙,那是什么问题呢?是因为我们的智力退化了吗?还是我们的才华不够呢? 都不是的,是因为你的艺术道路的文本错了,你受教育的方式 你受训练的方式,完全走入了南辕北辙的方向。

而且我要告诉年轻的孩子们,你们现在来到了最好的中国的时代,你们的信息、你们的知识量,你们所看到的、所听到的,都是中国五千年来最好的,所以你们现在不能做截屏式的学习,你们要去上接,你的前代前代做了什么,然后我们当代该做什么,我们才知道我们下一代该做什么。中央美术学院2020年考试,已经取消了素描色彩基本功了,第一考题就是进入创作,这意味着什么?就是中国的考试制度做了一个大跨步的飞跃,它要和世界接轨。

我呢是因为对艺术爱的太深了,也是受伤害最深的一个人,培养了我的朋友、培养了我的孩子、培养了我的老婆,把别人都救活了,自己牺牲了。但是我不甘心,我就拼命的在挣扎中、在寻找中不断地去寻找我的绘画,我终于寻找到了这个题材,这就是荒草野卉。

它完全是因为我的经历、我的遭遇、我的坎坷,它就慢慢的想要跟我交流,要和我去对话,我也不知不觉拿起笔来就画它们了。

就是它巨大的这种野性的、自由的生命力,它不被管束、不被剪裁,它自由地生长,然而它又那么弱小,又没人管的,没人理他,没有任何援助,但是它的生命永远是年年复发。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就是这个意思。现在有很多人喜欢我的荒草作品,也有人批评这个主题,但是这个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我没有把它当做荒草来画,我觉得我要完成的是我的人生,我的艺术人生和我的人格的人生。

所以说我在画荒草的背后,我画大量的山水,我听音乐、我去画花卉、我去写书法、我去读书,都是为了什么?完成我对荒草野卉这个题材的,最终的我想象的那个遥不可知的彼岸的高度去努力。

再看这是我的书法,我这书法就等于我朋友的那匹马,也是没有书法所谓规范要求的,写得横平竖直。没有那些流利漂亮的行草书,王羲之、颜赵欧柳,我的书法,我的理解就是生命深度的信息,所以我就无所顾忌地,按照我自己的理解表达我对书法的理解。

当然了我也有规范的楷书的训练,这个训练不是为了向你们证明,我能写那个是因为我有这个,不是的,因为书法作为一门中国文化最博大精深的艺术,它要求你方方面面全都要到位,对各种字体都要有个经久的训练,都要经久的研讨。作为我来说 我并没有把书法当做必须规则,像交通规则一样来理解,所以我认为 我的书法和我的绘画,和我这个人应该是很统一的一个事情。

有一天一个朋友来找我说:你送我一本你的画册,你给我签个名吧。我就用非常流利工整的字给它写下来,他说:你为什么不写大家熟知的徐体?你这个怪书啊。我说:那个是我的艺术,这个是实用主义的。

当然我今天还能在这个年龄,还在孜孜以求、不断要求艺术的高度、厚度,其实这所有的一切的背后还有一个更重大的命题,也就是西方的大理论家、批评家贡布里希说的:没有艺术这回事,只有艺术家这个人。其实等你理解这句话 你会恍然大悟,因为古今中外所有伟大的政治家,军事家、哲学家、商人、包括艺术家,他们的事业走到了高峰,不是他们这个事业,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们的最高的人格的修炼,走到了最高峰。所以说我觉得原生艺术,它不是不断被矫正的记忆。

大家如果一旦有了这种才气和发现,千万都别去老年大学,老年大学教你的,就是什么竹子三笔、五笔,必须这么画。这种教育其实表面上给老人带来快乐,其实它没有发觉老年人真正的生命、真正的快乐。

原生艺术它的出现,是每个人都有的灵感和创造力,是伴随着你的一生的天赋,是在你们的文化,和你们的积累下才慢慢形成的。你的所有的想象力,你达到的那种自由灿烂,如何将我们人类这种无拘无束的天性和禀赋,升华到更高的境界呢?我的个人理解 那就要从原生到大师的修炼。

最后我要说三句话:艺术让你成为真正的人,艺术可以使你和健在的,和逝去的许多伟大的人物的灵魂交集,艺术可以使你成为无限。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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