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妹妹
有这么一个人,满腹经纶,有经天纬地之才,却终生郁郁不得志,如今知之者,更是少有。远离庙堂,他并不甘心,于是将其衣钵传于弟子,虽身处江湖,却深刻影响了近代时局的变化。
据说,他有三门学问,分别为功名之学、诗文之学、帝王之学,任一学成都可功成名就,扬名天下。
在他的年代,享誉极盛,前后弟子数千人,门生满天下,横跨各大领域,如杨度、夏寿田、齐白石,杨锐、刘光第等,皆是耳熟能详,举足轻重的人物。
他是王闿运,一个不世出之隐形“帝王师”。
王闿运,字壬秋,又字壬父,号湘绮,世称湘绮先生。辛亥革命后任国史馆馆长。
王闿运此人确有傲视天下之才,其曾撰有一副对联,十分狂放豪气。“吾道南来,原是濂溪一脉;;大江东去,无非湘水余波。”,其中“濂溪”即大儒周敦颐,说的是自己的才学乃得自于理学开山鼻祖,而“无非湘水余波”,则是天下局势,舍我其谁!
这等气势,这等自信,当真罕见。从跟随王闿运学习三门学问的弟子,我们也可窥见其才识之一二。
功名之学,也就是科举之术,如他的学生夏寿田为光绪二十四年榜眼及第,这是清代湘南地区取得的最好科举成绩;
诗文之学,无外乎诗书画印,业成,可为艺林之宗师大家,而无关乎出身贵贱,有教无类,如木匠齐白石、铁匠张登寿、铜匠曾招吉。
而帝王之学,则是良禽择木而栖,审时度势,辅君王以管霍之道,效法诸葛孔明亦或刘伯温,成就天下霸业,如风云人物杨度。
王闿运与曾国藩
没有人知道,王闿运的帝王学,师从何处。他的授业恩师刘焕藻、熊少牧似乎都没有其才情。
或许帝王之学,本为秘术,所以也没有人寻根究底。
王闿运19岁时,参加县试,拔得头魁;24岁会试,便中举人,从此被奉为上宾,往来于湘军人物之间。
他一向以纵横家自视,好帝王之学。关于他的故事,最多的就是他劝曾国藩自立的故事。
众所周知,曾国藩在平定太平天国的战争中,迅速积累了政治资本,有了自立的实力。当时很多湘军将领都暗流涌动,劝说他造反。
关于曾国藩数次拒绝造反,很多人并不陌生。
左宗棠曾有密信,信中内容,可谓是“大逆不道”,曰:“神所凭依,将在德矣。鼎之轻重,似可问焉!”,这封信的意思,十分明白,尤其是“鼎之轻重,似可问焉!”。
然而,曾国藩不为所动,修改信中内容,回道:“鼎之轻重,未可问焉!”,将“似”改为“未”,表明忠君心志。
胡林翼见状,仍不死心,再次劝说曾国藩,密信曰:“东南半壁无主,我公岂有意乎?”,大意为就算不逐清复汉,割据东南,划江而治,总可以吧?岂料曾国藩依旧坚持立场。
湘军另一重要将领彭玉麟,将胡林翼的信更改为“东南半壁无主,老师岂有意乎?”,又是劝说无果。
至于后来湘军中包括左宗棠、彭玉麟、曾国荃、鲍超等一起效仿赵匡胤“陈桥兵变,黄袍加身”也没有成功,曾国藩最终以诗句“倚天照海花无数,流水高山心自知。”告知大家,此事休要再提。
其实,在湘军众将劝进之余,王闿运也不甘寂寞。他前往湘军大营,拜会曾国藩,为其分析天下运势,希望能有所成,一展平生抱负。然而曾国藩认为这是“妄人”之言,未加理会,王闿运“无奈”离去。
杨钧《草堂之灵》云:“湘绮云,尝与曾文正论事,其时曾坐案前,耳听王言,手执笔写。曾因事出室,湘绮起视所写为何,则满案皆‘谬’字。曾复入,湘绮论事如故,然已知曾不能用,无复入世心矣。”
其实,笔者一直私以为,关于王闿运的劝进,曾国藩一定是心动了,只是他生来谨慎,尤其是这等大事,难免踌躇迟疑。
试想,以王闿运的手段,没有把握,绝不会贸然前往,而且他的见识绝非是寻常言论,岂能等闲视之。这一点,从左宗棠被湖广总督官文弹劾,通过王闿运的运作,最终竟得以脱身,还因祸得福,借此升官,可以看出。
关于帝王师大业,王闿运还曾退一步,劝胡林翼据湘鄂自立,只是胡林翼英年早逝,令人唏嘘。
胡林翼突然离世,对于王闿运来说,或许也打乱了他的计划,使得无法进一步施展谋略意图,否则他以胡林翼为突破口,也未必不能成事。
王闿运与肃顺
很多人说,在入主曾国藩幕僚之前,王闿运就为肃顺所赏识。
当时王闿运入京应试,以文才耸动一时,在肃顺的推荐下,更是连咸丰皇帝也闻知其名。只是在瞬息万变的京城政治局势中,王闿运一直都非常敏锐。
虽然权重一时的王公大臣肃顺不惜纡尊降贵与王闿运这位湖湘才子义结金兰,然而王闿运深知肃顺虽说勇猛有余,却智谋不足,与之为伍,恐有断颈之灾。
所以在咸丰皇帝驾崩于热河之前,王闿运借故离开,没有一同前往。
在京城的王闿运,通过肃顺,营救了左宗棠,更重要的是,在他的运作下,曾国藩才取得两江总督的实权。毕竟,在清朝灭三藩后,对于汉臣拥兵自重,早已心有余悸。曾国藩能够以兵部尚书衔署理两江总督,背后的一大助力,便是好似没有任何关联的王闿运。
笔者在查阅资料时,发现其实在结识肃顺前,王闿运就已经认识了曾国藩,而且还交情匪浅。当年,曾国藩老父过世,王闿运还前往吊唁。
还有记载,某次战败后的曾国藩十分沮丧,而“偶然”路过的王闿运虽然只在他的军营中待了短短三天,其中却有两次,二人深夜长谈。如果只是萍水相逢,应该很难有这么多的心事交集吧。
所以,此时的王闿运可能已经萌生了得遇明主的想法,至于后来前往北京,结识肃顺等朝廷权贵,或是权宜之计,便于行事而已。
事实证明,王闿运对于曾国藩的政治前程,有很大的帮助。然而为何后来王闿运又会对曾国藩产生不满呢?
在《湘军志》中,他斥责曾国藩指挥能力不够,"用将则胜,自将则败",而且将湘军攻破江宁后,纵军掳掠抢劫的不堪之事,一一记之。
这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曾国藩的谨慎,或许违背当初的约定,让王闿运产生英雄无用武之地的落寞。
比如,在咸丰驾崩后,王闿运让曾国藩带兵入京,以勤王之名,“辅佐新君”,被其拒绝。最终导致慈禧太后掌权中华政局数十年之久。
又或者前文所提,他劝说曾国藩自立,逐清复汉,又被拒绝。
多年的心愿,无法得偿,怨愤难免。
曾国藩与莽龙之说
曾经有相士为曾国藩卜挂,说其乃是真龙转世。
原来曾国藩从小有皮肤病,经常瘙痒难耐,因为抓挠流血最终导致结痂,皮肤看起来有点类似于龙鳞。所以坊间由此说法。
可是,曾国藩一直以为自己只是莽龙之命,若有其他非分之想,可能会招致祸事。
或许是相信命运,曾国藩最终也没敢竖起反清的大旗。
而在王闿运的眼里,只能是“竖子不相为谋”,更为可悲的是,在慈禧掌权后,王闿运被视为“肃党”,没有被清算就已经皇恩浩荡了,从此只能远离政治中心。
这个时候的王闿运才三十出头,对他来说,只能感叹“豪贤尽无命,天意恐难凭”。
后来,曾国藩过世,王闿运似乎还是积怨难消,其挽联说他“立功”“立言”都没有太大成就。
“平生以霍子孟、张叔大自期,异代不同功,戡定仅传方面略;经术在纪河间、阮仪征之上,致身何太早,龙蛇遗憾礼堂书。”
王闿运入川
王闿运被迫远离权力中心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有了继续入世之心。平日里只是编写方志或者研究经学。
直到他后来应四川总督丁宝桢之邀,远赴四川。想比于曾国藩,丁宝桢更有江湖豪气,他曾将慈禧头号红人安德海斩杀,大快人心。这一次入川,他的内心一定又燃起旧日雄心。
而且丁宝桢对于时局的判断,也是异常敏锐,难怪,王闿运说“公与闿运皆一时不可多得之人才”。其实,这话与曹操与刘备当年所说“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可谓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英雄相惜,壮志近在咫尺。
丁宝桢很快采取了王闿运的建议,趁西藏暂无战祸,联合印度,以其为屏障,为抵御荷兰及英国的入侵作准备。
没想到,丁宝桢就病逝了。对于王闿运来说,时也,命也。
王闿运与弟子
关于帝王学,其实王闿运从未放弃。
如果自己无法亲自施展抱负,那就让门下弟子继承所学。当时,仅川、湘两地,他的弟子就有廖平、杨锐、杨度、宋育仁、刘光第、齐白石,夏寿田等。
廖平影响了康有为今文经学的思想渊源,而杨锐与刘光第则在参与“戊戌变法”中流血牺牲,被后世列入“戊戌六君子”,而宋育仁也是维新思想家。
其中除了齐白石以艺术闻名于世外,帝王之学,当以杨度最能传其衣钵。正是杨度的不断劝说,袁世凯才最终下定决心称帝,难怪袁世凯在临终前,连声大呼:杨度误我,杨度误我,杨度误我。
而另一弟子夏寿田,在科举方面,榜眼及第,也曾在曹锟府上为幕僚,曹锟最后靠贿选当上总统,也肯定离不开夏寿田的背后运作与支持。连大名鼎鼎的齐白石,当初也是夏寿田推荐给曹锟的。
在晚年,王闿运被袁世凯聘为国史馆馆长,很多人说他晚节有亏。其实,当时王闿运已经时日无多,只是他心中的夙愿未偿,而且当时他很希望能够将自己的才华施展,不止于抱憾终身。
可是虽说袁世凯将其视为大儒,但并未以国士待之。所以王闿运只得以名士风流自居,借故远离。包括后来很多人说王闿运与佣人周妈的风流韵事,其实那是根本就不了解他。如果不这样,他又如何借故与袁世凯辞职?
回想起王闿运的一生,尽管浮浮沉沉,却一直能够得以自保,自然是有其手段,他这样胸有天下之人,怎么可能会被一个不识字的老妈子左右。
结语
尽管王闿运一生醉心于帝王之学,却更是一位洞悉时势的智者,一位有情怀的性情中人。
他曾作联讽刺袁世凯,“民忧是也,国忧是也,何分南北;总而言之,统而言之,不是东西。”而且,在他的女儿遭遇家暴,写信诉苦时,王闿运则回信:“有婿如此,不如为娼”,更是可以见其性情。
或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王闿运没有如愿成为帝王师,可是他最为得意的弟子杨度,后来成为一名秘密的中共党员,也算是一种告慰吧。
这一切,如笔者早前所言,在混乱的旧社会,不止王闿运、杨度二人,事实上有千万的中国人,只是在时代的关口试图寻找方向的“伤心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