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有一个埋香冢，薛宝钗也有一个掩埋花儿的地方

陈能雄/文

林黛玉出生于花朝节，她多愁善感，以花喻己，爱花惜花，她在大观园的一个畸角里挖有一个“埋香冢”。每到春残花落之时，她就手持绢袋，沿路拾起落花，放入袋中，再把绢袋放入花冢里。年年岁岁，人们惯看花谢花开，这样的寻常事只有林黛玉最有感触 ，她在《葬花吟》里写道：“红消香断有谁怜？”确实，很少有人会怜惜纷飞的落花，在芒种节这个花神退位、百花凋零的节日里，其他女孩都在欢乐地举行饯花仪式，只有林黛玉一个人躲在某个角落里悲泣残红。

因为她由落花想到了自己孤苦的身世，人与花都是纯洁美丽的。“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林黛玉把鲜花看作是有血有肉有骨有情的生命，在花儿凋零之时，怎忍看到它们任人践踏，或者被脏水烂泥玷污，就以一抔净土掩盖它们绚烂而又短暂的风华。

林黛玉的惜花不止表现在情感和诗词里，还以葬花这个实际行动来保住花儿娇艳的姿容和纯洁的气质。《红楼梦》中另一个女主角薛宝钗，也做过埋花埋香的事情。薛宝钗从胎里带来一股热毒，常会发病，请医问药都不见效。后来，有个癞头僧给了她一个海上方，主要的药材是四季的白色的花蕊：春天的白牡丹花蕊、夏天的白荷花蕊、秋天的白芙蓉花蕊、冬天的白梅花蕊各十二两，配上雨水那日的雨水、白露那日的露水、霜降那日的霜、小雪那日的雪各十二钱，调和配置成药丸，取名为“冷香丸”。

百花万紫千红，偏偏选用四季白色花朵入药。一是暗示薛宝钗的身份和品性，她刚来贾府时入住梨香院，梨花也是白色的花蕊，古人的诗词中常以梨花来比喻雪花，如描写雪景的诗句“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薛宝钗的姓氏“薛”谐音“雪”，配药的白色花蕊也是洁白如雪，与她的姓氏之意符合，雪花和白花也符合薛宝钗冰清玉洁的品行；二是白色的花朵代表冰雪寒冷之物，冷香正可以克制热毒之症。

冷香丸采用白色花朵入药，储藏之地也要与白色的事物有关。薛宝钗把冷香丸盛在一个磁坛内，埋在梨花树底下。这梨香院梨花树根底下就是薛宝钗埋花的地方。同样是埋花，林黛玉和薛宝钗不同的地方是，林黛玉是真真切切地怜惜落花，给花儿做一个花冢，让它们随土而化，这是为花儿找一个归宿之地；薛宝钗采撷的白花还没有凋落，她挖土埋花儿做成的药丸，则是把它当作一个临时储藏地，一到身体发病之时，就会取出磁坛，拿一颗药丸煎汤服下。

在薛宝钗向周瑞家的提起“冷香丸”的这个章回里，有一句回前诗：“十二花容色最新，不知谁是惜花人？”十二支宫花是从薛宝钗那里送出去的，她不喜欢花儿粉儿的，真正的惜花人是林黛玉和贾宝玉，宝黛最喜欢大自然中鲜活的花儿。薛宝钗采集配制药丸，是为了治病之用，埋花是为了吃花药，与林黛玉这个真正的惜花葬花人是不一样的。

小说《红楼梦》以花来比喻青春女孩，贾府女孩齐聚大观园是“群芳会聚”，她们离散消逝是“诸芳流散”。警幻仙子用仙花灵叶上所带的宿露烹成的茶水是“千红一窟”，用百花之蕊酿成的美酒是“万艳同杯”。在书中各种用花蕊制成的香茶美酒，都隐含着群芳同悲共哭之意，那么薛宝钗的采集四季白色的花蕊做成“冷香丸”，也同样浸润着花儿的伤心泪水。“冷香丸”加入蜂蜜、白糖，甜美可口，可是薛宝钗吃的时候，却要用十二分黄柏煎汤服下。“黄柏”是性寒味苦的中草药，冷香丸配着黄柏吃，其味道甜中带苦。用在药丸上是花儿经受了煎熬之苦，用在人生上则暗指大观园的女孩子一方面有娇美的容颜，另一方面又红颜薄命，就如这丸药一样是“甘苦人生”。

“冷香丸”有一股天然清新的幽香，薛宝钗早起吃了一丸药，香气氤氲，久久未散，贾宝玉很轻易就能闻出她身上的香气。薛宝钗把这么香的药丸埋在树根下，说它是“埋香冢”也不为过。另外，薛宝钗专用白花入药，又把这些白花药丸埋于地下，也暗示她悲苦的命运。古人以“香雪”代指白色的花蕊，如苏轼在《月夜与客饮杏花下》中写道：“花间置酒清香发，争挽长条落香雪”，句中的“香雪”就是白色的杏花。薛宝钗的“冷香丸”中含有白梅花，梅花的另一个别称就是“香雪”，而且配药的时候要用小雪这日的雪十二钱调匀。

从这可看出，薛宝钗埋白花药丸暗指“埋雪”，她家被称作“丰年好大雪”，她的姓氏“薛”暗指“雪”，埋白花就似埋自己。薛宝钗的判词中有一句“金簪雪里埋”，与她埋冷香丸互相呼应，寓意相关。是以她埋白花制成的药丸，与黛玉葬花一样都隐含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