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内容详见5月20日赣西都市C1版

萍乡这个家族，100余年以前，

曾买下北桥半条街；

曾花费两万两白银(约合人民币1200万元) 购买书籍给子弟学习；

有被光绪皇帝传旨嘉奖的史学家李有棠；

有护理两江总督、南京大学创办者、江西铁路第一人李有棻，其任护理两江总督的前任是刘坤一，后任是张之洞，均为晚清名臣；

国学大师陈寅恪的父亲陈三立是李有棻的堂妹夫、也是李有棻的至交；

和第一任北京大学校长孙家鼐家族，萍乡文廷式家族，上栗清溪喻兆藩家族，绛园主人、耿塘肖而光家族，湘东马迹塘黄爱堂家族，上栗泉溪刘洪辟等名门望族均为亲戚；

创建育婴堂并维持数十年，救活许多女婴，在很大程度上抑止了萍乡遗弃女婴的陋习；

捐巨资帮助萍乡寒门子弟入学，造就不少人才

……

100余年以后的今天，

李有棠的著作成为研究辽、金的学者必备案头书；

市廉政警示馆大厅内有李有棻的头像浮雕，并设有专门电子屏展示李有棻为官的廉洁品质；

家族人才辈出，多名博士生导师、博士、专家等。

▲史学家李有棠

▲护理两江总督李有棻

立德 立言 立功

——小记乡贤李有棠、李有棻

暮春时节，我慕名探访萍乡市文化底蕴最丰厚的村庄之一——周江边（原为上栗县赤山镇管辖，2003年以后划归萍乡经开区周江管理处）。距今100余年的清朝末年，从萍水源头的村庄周江边走出两兄弟——史学家李有棠、护理两江总督李有棻。

周江边形如小船，三面环水，河流澄净如练，如腰带环绕之处是八百亩田地，有稻田、莲塘、鱼池。这个萍北的小乡村田畴如画，山水有情，一如传统中国自然乡村的灵秀美丽、生机勃勃。此间曾有一座素墙黛瓦、绿树秀美的院落——李氏故居，安静而庄严，与这片土地和谐相处。

晚清时期的李家为当时萍乡巨富，为多出些读书人，遂购地置产于离萍乡县城约25里的周江边，举家远离城市，亲近土地，子弟们在此晴耕雨读。李有棠兄弟六人先后捷足科名，父子八人同在《昭萍志略》中立传，为萍乡史上唯一一家。

1864年，也就是李有棠27岁那年，他以当地成绩第一名考入京师的国子监读书，此后作为国子监学政，在当时的国立最高学府工作多年。1890年，54岁的李有棠被派到峡江县任训导，负责教育工作。在峡江工作3年后，因家中祖母、母亲年老，李有棠辞官回乡侍奉长辈。多年以来，李有棠潜心研究学问，哪怕是除夕夜爆竹喧天，他仍是兀自灯下夜读。凡是能搜集到的书，他都认真研读，经史子集各有心得，但他最感兴趣、花时间最多的还是史学。二十四史中，辽金二史成书时间仓促，缺漏甚多。李有棠于是广为搜集资料，考证异同，补充挂漏，写成《辽史纪事本末》四十卷和《金史纪事本末》五十二卷。两书卷末开列的引用书目分别达676种和518种。十年写作，十一年校补增辑，终成皇皇巨著。出书当年，光绪皇帝传旨嘉奖。

“人无百年不死之身，所留在天地间，可以增光岳之气，表五行之灵者，只此文章耳。”自1903年成书的百余年来，这两部书成为研究辽金二史学者的案头必备参考书。1979年和1981年，中华书局先后出版。

比李有棠小5岁的李有棻，与兄长一样聪颖好学，29岁考取拔贡走上仕途，官宦生涯30余年。在京城、湖南、湖北、广东、陕西、江苏、江西等地为官，被同人评价“以清廉勤慎居官，以精明干练处事”。

1884年，李有棻任武昌知府（相当于现在的市委书记）。上任后，他裁减了收入官府小金库的税金，上交国库的税金不减反增，并为商人减税。当年江夏一带土地贫瘠，百姓生活贫苦。李有棻大力提倡植桑养蚕，派人去江浙买来树种和蚕种分给各地，又雇请善于织麻的人传授技术等。这一系列扶贫措施很快改善了当地民生。李有棻在武昌八年，政通人和。官吏更廉洁，读书人更好学，商界感恩他的体恤，老百姓得到养育保护，称其为“李青天”。当时大家纷纷赞叹他智慧能力的过人之处，李有棻说：“吾有何哉？吾求尽心而已。”对老百姓负责，对社会国家负责。这便是李有棻念念不忘的初心。

李有棻先后经历中法战争、甲午战争、八国联军入侵，痛愤于国势积弱，外辱欺凌，李有棻致力改革维新、强国求富。1897年，李有棻任陕西布政使（相当于今省委副书记、省长）期间，主持创办陕西历史上第一家官办报刊《秦中书局汇报》，设“明道、治兵、商务、洋情”等栏目着眼启发民智。1901年，李有棻任护理两江总督（相当于今代理江苏、安徽、江西省军政一把手）期间，与前任刘坤一、后任张之洞及魏光焘合力创办三江师范学堂（今南京大学）。

1904年，由时任太常寺卿的李盛铎等111名江西京官联名上书朝廷，奏请创办江西通省铁路，并推举李有棻总负责。李有棻到任设在南昌的江西商办铁路总公司后，作出“一干三支”的江西铁路规划，并派13人赴日本留学，学习铁道专业，后又在九江开办江西铁路学堂。李有棻对于勘定轨线、筹措资金、购买土地等事宜事必躬亲，不辞辛劳。1907年，李有棻乘船从南昌前往九江南浔铁路督工时，不幸遇难，以身殉职。《江西省铁路志》称其为早期江西铁路建设的先驱，萍乡市廉政警示馆大厅设有李有棻浮雕头像及电子屏展示其勤政廉洁。

李有棠、李有棻兄弟深深热爱自己的家乡。李有棠针对萍乡历来虐待女婴的陋习，大力倡办育婴堂，维持数十年不衰，救活女婴无数；与李有棻等兄弟带头捐田捐资，帮助寒门子弟求学……李有棠说，“能培植子弟门人为国家用，有助于正人心、厚风俗，那么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先贤之风，山高水长。站在周江边的土地上，李有棠、李有棻这两位家乡人的故事与情怀令我敬重与追慕。田野上的春风吹过来，和千年前的春风一样温暖。和这春风一样千年不变的，是中国人“读书志在圣贤，为官心存国家”的传统优秀品德。

周江边正处于城镇化建设的拆迁进程中，李家兄弟故居现仅存一扇百年封火墙、一眼老井、几堵见证历史学家李有棠撰写“辽金纪事本末”的断壁残垣。

一切都会消失，到底什么会留下来？我想，是生命的感动、文化的绵延、道德的传承。

▲李家一直珍藏着族谱（摄于2006年）

诗书继世长

——李氏传家故事

作家马伯庸曾说：“一个家族的传承，就像是一件上好的古董。古董有形，传承无质。它看不见，摸不到，却渗到家族每一个后代的骨血中，成为家族成员之间的精神纽带，甚至成为他们的性格乃至命运的一部分”

李家三迁

周江边李氏，谱载系由袁州（今宜春市）迁来的。首先定居于西路白竺李家源。李家认为白竺地处山区没有发展前途，便迁至萍乡石桥头（即通济桥），开始以做豆腐为业，后来生意大了，赚了不少钱，便在北城墙内买下了半条街。

这样过去很多年，这个家族一位名“德维”的当家人认为经商不是根本，于是在清咸丰年间买下周江边的大片田地聚族而居，以耕读立家。并定下“慈智和廉孝”的家训。据李氏家谱统计，在北桥时，家族中商居多，读次之。迁至周江边后，读居多，耕次之。这如同孟母三迁的故事，体现了李氏家族的深远智慧。

尊师重道

李家第九世宝旃公颇具经商天分，把他父亲遗下的家业经营发展得更是出色，拥有田租一万余担。他乐善好施，急公好义，曾以捐修袁州郡城得到清政府的褒奖。只要是邑县中需要捐输，他总是捐得最多，被推荐为萍乡县文昌宫六堂会首之一。

有一次聚会时，宝旃公被一个人以对联“家有良田万顷，任你上摆下摆；胸无半点墨水，到底左难右难”。相讥诮。（也有传说是扇面题字受辱）回家后，宝旃立志教育子孙读书。那时他的4个儿子都已成家立业，读书无望，便把希望寄托在孙子们的身上。

宝旃到处物色探访，延请名师。关于这位满头白发的东家本人尊师重道有个感人的故事：有一次，家里的长工请假回家，宝旃早晨为先生装烟点火，夜里亲自为先生递“夜壶”，白发东家如此尊重先生，让先生意外之余非常感动。

大振家声

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

宝旃的孙辈们没有辜负他的厚望：李氏兄弟及子侄辈共8人同时期在《昭萍志略》中立传，为萍乡唯一有此殊荣的家族。孙辈6人皆为花翎四品以上衔。其中李有棻最高职务为护理两江总督；其胞兄李有棠，花翎二品衔，清末历史学家，著有《辽史纪事本末》《金史纪事本末》等。李有棻胞弟李有椝，花翎三品道员，历办两淮运河堤工、金陵厘捐兼木厘局、军械善后局、江宁工艺局。二弟李有榘，举人，山西太谷县令、乡宁县令，安徽黟县县令，花翎四品衔。三弟李有荣，户部湖广司主事，花翎四品衔。四弟李有桇，江苏候补知州，花翎四品衔。

宝旃的曾孙辈亦均有所成——李豫：进士，翰林院编修，国史馆协修，花翎四品衔；李复：太学生，陕西留坝厅直隶州知州，汉中知府，花翎四品衔；李颐（益）：光绪丁酉科选拔贡生，历充湖南警察局总办，法政学堂监督，交通银行总经理、浙江将军署顾问官，两浙督销局总办，花翎三品衔；李丰：四子，光绪甲午科举人，户部郎中，花翎三品衔。

……

距离李氏有字辈的辉煌时期已过去100余年，时代更迭，世事浮沉。但李氏家族文脉犹在，其后人在各个行业颇有建树，有博士生导师、博士、专家数名。

▲图为李氏家族谱中旧居全貌

失落的优雅

——探访周江边李氏故居

周江边形如小船，三面环水，让人觉得这个小村庄如“躺在河里的小船”。据说曾有一座五层石塔——梯云塔如船篙，稳稳地定住这支小船。

从前的人都尊重有学问的人，相信“富若不教子，钱谷必消亡；贵若不教子，衣冠受不长”的古训。原本坐拥萍乡县城半个北桥，相当于“李半城”的李家选择了周江边这块风水宝地，举家迁至这个山清水秀的村庄。李家子弟在此晴耕雨读，不多时，便成就为萍乡史上空前显赫的官宦世家、书香门第。

周江边的李氏故居包括太史第（老厅屋）、月门厅（十二间房）、李有棠故居、李氏宗祠等。这个栋宇连云的建筑群，体现了农业文明社会长幼有序、敦亲睦邻、慎终追远的古老秩序。

李蕙博士是大理大学的教师，作为李家后人，她在周江边长大。或是长辈描述，或是童年记忆，故园在她克制的深情中娓娓道来：“伯伯李蓁菲说，我们叫做‘老厅屋’的房子原本是太史第。屋场的正门朝西，门楣上镌刻着‘柱下清芬’四个行书大字。厅的上方则挂着‘进士、文元、优元、拔元’等显示科举功名的金字小横匾，有八九块之多。都是我们李家的先辈们努力读书考来的。”“学而优则仕”作为国人文化心态的重要组成部分，对中华民族社会政治的影响深远且巨大。李氏子弟亦奋力将所学在经世治国中发挥作用。

月门厅，亦称“十二间房”。因厅门是满月形故称月门厅。“月门厅是有棻公任武昌知府时，仿照衙署建造的。它是一栋两层两进一厅十二室的新式住房。厅内紫檀木雕靠背太师椅安放两旁，是有棻公接待宾客的地方。”这里曾达官雅士往来，群贤毕至，少长咸集，议政论文，为一时风流。

李蕙生于上世纪70年代，距李蕙童年约100年前，李氏宗祠还是一派庄严气象。李蕙的祖父李苏菲告诉她：“‘老厅屋’大坪前有一片田垅叫前槽，田垅前面紧靠萍水河岸的是一个小土坡，上面建有月公祠、桂圆公祠（即嶐公）、芳圃公祠和集成公祠……”在李蕙童年时代，已经破旧的李氏宗祠是李蕙和小伙伴们奔跑游戏的好地方。周江边还有一栋南洋风格的建筑，在乡间显得十分别致，传来当时的时代西风东渐的隐隐足音。

李蕙告诉记者，她的堂哥、土木结构专家李其煌曾是在周江边田野与院落中长大的孩子。少小离家，老大未回，念念不忘家乡。远在云南的他凭着童年和少年记忆，花费多年亲自绘制了家乡概貌图画册。“画得很美很精致，连一口水井都画上了！”说到这里，李蕙的眼里泛着泪花。彩笔难题断肠句，细致入微的手绘画册，倾注着离开家乡几十年的李其煌老人最深沉的故园情怀。周江边的故园，是散落在世界各地的李家后人共同的眷恋。

雕梁画栋已湮灭在时光中。李家曾耗资两万两白银购置的藏书也消散在风中。从李家后人的身上，依旧可闻到书香门第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