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人没有电视之前看什么?看电影呗。没有电影之前呢?那就看戏,还看搭场子耍的把戏,说书的、变戏法的、耍猴的、练武卖艺的,还有一桩和电影差不多的行当,叫洋片。

在街头不妨碍行人的地方立一个一人半高的箱子,箱子上头是一个玻璃匣子,匣子里镶着一幅画,大体是洋片表现什么内容,那画就代表了箱子里洋片的内容,用现代话说就是一帧电影广告。

洋片不是用放映机放的,是用手拉的,拉洋片的人站在箱子一侧,吆喝带着唱:“没上过北京城的,往这里边看,高高的前门楼子,后边是太和殿。殿里出来一对人,原来是娘娘和太监……”

人们的兴趣被逗上来了,没见过娘娘呀,那太监更稀罕,反正咱济南没有。看看!花一毛钱。

那箱子下面有三个孔,一次可供三个人观看。交了钱就坐上去,拉洋片的却不开演,为啥?座位还没坐满呢,他要等个满座。

洋片好拉,唱一回得声嘶力竭地喊半天,洋片没有音响效果,全凭他在那里唱,唱给一个人听和唱给三个人听“进项”不一样,济南的小买卖人不会说“经济效益”,他的理念是“合算”。拉洋片的合算不合算,就看座位上坐了几个人。坐上一位客人就开演是不合算的,他就唱着招徕看客。你听:“那边厢来了一位客官,孤身只影怎算桃园?缺就缺关张二贤,好风景英雄满眼,错过了一生嗟叹!”这都哪跟哪呀,招呼汉朝的刘关张来看大清朝的娘娘太监?听不出来吗,这是恭维您哪!济南人讲义气,一听刘关张上座,就甭管谁是哥谁是弟了,立马,有两位坐上去了。拉洋片的这才正式开唱

旁边有一位就没看懂。你说不满座你唱着不合算,刚才刘关张的唱了一通,不比唱片子短,你就合算了?

说这个话,说明你在济南呆得时间短,全不懂济南的风情。

济南人好凑热闹,比如在街上贴一张告示,一个星期没人看。突然有一天,一个人站在告示前,呼啦来了一群人都围着看告示,连不识字的都围过来,还问:那上面写的什么?第一个看告示的人说,没看见嘛,墙逢里蚂蚁在搬家,这面墙早晚得让蚂蚁掏空。呼啦,人们又都散了,蚂蚁搬家有什么看头?拉洋片闯荡江湖,靠了一张能唱的嘴,还靠了一双观察世事的眼,什么看不明白?刚才坐了一个人,说明看西洋景的来了,老辈的济南人管书法作品叫“字”,管绘画叫“画”,管照片叫“相片”,管照片上拍摄的外域风景叫“西洋景”。西洋景可比告示吸引人,有了第一个还愁那一群人吗,所以他唱得合算。

这一天,一位父亲带着一个小孩子上街,见了拉洋片的,小孩子没见过这玩意儿,闹着非要看西洋景。父亲有事,安慰孩子说,回来再看。那个孩子非要看了才跟随父亲去办事。父亲无奈,交出一毛钱,孩子坐了上去。可是拉洋片的不拉,他要等另外两个人。那父亲就急了,催着快拉,他还有事呢。催逼急了,就说,不拉,你把钱退给我,不看了!拉洋片的不愿意失去这到手的一毛钱,说了声:好,我来侍候这位小客官。就唱起来:“望吧里面瞧来,望吧里面看,不觉来到了前门楼子前……”还没唱出第三句,脖子就让孩子他爹给扭住了,厉声断喝:你怎么骂人?拉洋片的抗争说,我哪里骂人了?孩子爹说,什么王八王八的,你以为我听不出来!给我滚,别让我再碰见,碰见了先砸了你这西洋盒子!

都说跑江湖的人受有钱人欺负,其实这位父亲也不是有钱人。市井中人自有市井的坏习气,寄生在传统文化中浸染着世风,被世人所不齿。

随着经济的公有制进程,拉洋片的随着街头一切说唱演艺形式消失了。直到倡导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新一辈拉洋片的出现在年节的庙会上,在趵突泉灯会上我见到一位,兀自唱着:望吧里边看,望吧里边瞧,两只老鼠在摔跤。只见大老鼠拽住小老鼠的腿,小老鼠抱住大老鼠的腰。突然那边来了一只猫,伸伸腿,弓弓腰,从老鼠旁边过去了。

白:人家的猫都捉老鼠,这只猫为什么不捉呢?

唱:这是一只瞎猫!

开头还是那句找打的“望吧”,当代人大概听不出这种用谐音骂人的法子,没有人去介意。看的人也很少。观众对声光电彩的电视节目都挑剔得紧,谁还在乎洋片?说它是遗产,它的使命决定它只是一种过时的文化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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