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八一”建军节。

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军队起自南昌，之后红军10年，八路军、新四军8年，“半壁河山沉血海，几多知友化沙虫。日搜夜剿人犹在,万死千伤鬼亦雄。”（陈毅诗节选）至解放战争，终于打出解放军旗号，逐鹿中原，底定九州。

天下无不败之军队。南昌起义，一隅胜利而全局失败，同期的广州起义、秋收起义均不能得志。第五次反“围剿”和长征，使中央红军从10万锐减到不足1万，湘江战役尤为酷烈。“西路军”则近乎全军覆灭，3万将士过黄河，经河西鏖战，抵达新疆者不足千人。抗日战争中历次“反扫荡”损失惨重，“皖南事变”则为惨败。解放战争中林罗东野、陈粟华野、刘邓中野各有败仗，最惨痛者，莫过于金门之战。建国后，则有朝鲜第五次战役之沉重损失。

但从这支军队的整个征战史来看，它是世界军事史上胜多败少的强军之一。三军服从中央，理想信念坚定，将帅智勇双全，官兵能征惯战，军纪森然如铁，有一套独有的别人无法复制的战法，有一种顺天时人心以调整战略的机敏，故虽有若干蹉跌，但最终能够击败蒋介石精锐的中央军嫡系部队，能拖垮东洋武士道精神浸润的法西斯日军，能击败挟二战胜利之威的美利坚空地一体精锐。新中国开国之后，战印度、战越南，没有败绩。

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军队，灵魂就是中国共产党的领导。只要中共战略上足够实事求是，足够生动活泼，善于自我调整，则军队路线实在是总体路线的一个分支，军事战略实在是大战略的一个子系统。历史上，共产党始终扭住“土地”这个命题，也就始终能够获得占人口绝大多数的农民的支持，有此军民复合体，则尽管长期装备落后，屡遭强敌，尸山血海，却依然能打出四十年代末的“摧枯拉朽”，结束自袁世凯之后长期存在的分裂割据，重新实现大一统。

国民党失败，败于全盘失灵，但战场上的一再失败是直接原因，它导致国府捉襟见肘，没有总体调整的空间。

为什么1927之后，中共军队持续凌厉？

除了它顺应历史潮流，以革命烈焰摧毁陈腐势力，以崭新精神解决时代重大命题，解放生产力，重振民族地位，听中共指挥，而中共善于军事斗争外，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从1927南昌首义到1970年代末的对越边境战争，它从来都是在陆地上和敌人交手。

空战和海战，交战双方不能有代差。偶尔会有螺旋桨飞机击落喷气式的战例，但那不具有代表性；偶尔也会有木帆船击沉铁壳军舰的战例，但那没法复制。在海空交锋中，落后一代的一方，基本上没有还手之力。

甲午海战，因为关键时期投入不足，巨额军费不是买舰而是造园子，北洋海军船速和炮速都落后于日军，虽然“定远”“镇远”以其10厘米装甲经受千弹而不沉，整个舰队不低日军，号称是“一分钟打五炮”和“五分钟打一炮”的区别，15海里航速和23海里航速的区别。

据唐德刚《从晚清到民国》一书讲：抗战期间，日本飞机公然在成都机场降落，拿走了那里的国父画像，留下一封挑战书。空军方面未为保存宝贵飞行员，不肯应战，但是最后迫于上峰和舆论压力，不得不升空作战，其结果是除了大队长和副队长有机会开火以外，其余人未及开火便被击中，“如败叶般纷纷坠落”。

陆战不是这样。

有代差的两支陆军，如果弱势一方战略战术灵活，善于利用天气和地理优势，善于捕捉对方的弱点，则依然可以交手甚至取胜。拿破仑的精锐法军，在西班牙游击队打击下暮气沉沉；美军不可能消灭胡志明的越南军队；苏军搞不定阿富汗抵抗军。同理，日军灭不掉中共的敌后武装力量，美军在朝鲜战场屡次被志愿军伏击和突袭。黄埔军校充其量是个军事速成班，但国共两党的黄埔将领，以及共产党军队中没有读过军校的将领，依然可以在合适的时间和地点，挫败保定军校和云南讲武堂的旧军队精英，打击日本帝国陆军大学的高材生，以及西点军校的老油子。二战后期，美英盟军长驱直入，但天时地利之下，已经大不如从前的德军依然能在阿登山区打个回马枪，并一度重伤盟军。

中国人民解放军战史，主要是陆战史，它的历史荣耀也主要来自陆战。红军时期，红军主力部队的战士，每人子弹不超过10发，新兵以大刀长矛上阵，装备基本靠缴获解决，但因为战术得当，且依托山地行动，所以不止一次歼灭国民党正规军。抗战期间拿得出手的歼敌战役，都是山地伏击战，都能屡屡重挫日军精锐。至于解放战争中歼灭国民党“五大王牌主力”，则无一不是善用天时地利人和以弥补装备差距，尤其以孟良崮歼灭整编74师为经典。在美军获得夜视技术并推广之前，美军对中国军队的夜战能力谈虎色变。

中共军队辉煌，主题曲是陆战。米格走廊和几次小规模海战的胜利，虽然堪称华彩，却不是主旋律。

解放军受到陆战以外力量的巨大震撼和冲击，第一次是在朝鲜，第二次是遥望马岛，第三次则是围观海湾战争，第四次则是中国号称强大的芯片企业被人家一剑封喉。

入朝之前，解放军将帅对空军的概念，还停留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的成见中，在那两次战争中，敌人空军给中共军队造成的损害，不足以让中共将领感到震撼。从朝鲜回来的人对彭德怀描述美国飞行员怎样在峡谷里高速追击地面车辆，遭到彭的斥责，后者认为对方胡扯。但是彭一进入朝鲜，本人就好几次被美军战机追杀，立刻领教了美国那些经历过二战历练的王牌飞行员的可怕之处，后来志愿军相当大的精力用在了应付美军空中“绞杀”上。

马岛海战时，中国军队度过“十年浩劫”不久，将领们看到英阿海空军的较量，大开眼界，原来战争可以是这样一种轻灵的玩法！没看见大兵团会战，没见到勇士冲锋，一架飞机轻身一跃，一枚导弹天外来客，一艘现代导弹驱逐舰就嗝屁了。他们心里油然掠过一片阴云：如果我们要去解放台湾，而空中飞来的敌人是美国飞机，我们怎么办？

海湾战争，给了中共将帅前所未有的震撼。一枚导弹炸开一个洞，另一枚导弹钻进去，干掉大楼里的有生力量；虽然有夸大成分，但一枚导弹拦住另一枚导弹，这近乎神话；号称第三世界军事强国的伊拉克，在占据制空权，实际上是占据制天权的对手面前毫无还手之力，十万貔貅无用武之地，铁甲洪流只是笨拙靶子。

此前解放军打赢了对越自卫反击战，但和这些遥远的战争相比，那种打法已经近乎原始。

今天的解放军，拜改革开放和强军战略所赐，已非吴下阿蒙，在继续锤炼现代陆战能力的同时，重心向空、天、海、磁、网方向调整。

这支军队起自南昌，而现在的挑战在南海以及更遥远的海空。

那是一个全新的战场，战争的灵魂，浓缩在一个小小芯片里。

我们引以为荣的各种庞然大物和微小精灵，都离不开这个。

但已经发生的事情让我们的骄傲打了折扣。

这是第四次，也是最新的，最严酷的震撼和挑战。

内行和外行都已经意识到：假想敌是可以给我们瞬间点穴的。

正如海军和空军有代差就没法打，现代战争，包括陆战，如果在信息技术上技不如人，能力有落差，也基本没法打。局部战术条件下，也许可以靠“高科技游击战”思维沾点便宜，但这改变不了总体上的败局。中国军队的假想敌不会傻到再来一次仁川登陆，再来一次孟良崮或奠边府，再来一次三大战役。高技术第一次赋予军事强国在宇宙空间俯瞰小小寰球，锁定地球上任何国度的任何目标的能力，而锁定就意味着很难躲开。

更何况，战争早就是总体战，现代总体战比美国南北战争时期更无形，更具毁伤力，也更残酷。

贸易战就是战争，金融交锋不亚于方阵格斗，网络黑客可以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搞定一个城市的下水系统也能严重扰乱你的社会秩序。各种形态的对抗博弈莫不是新型战争的表现，至于剥夺生命，扼住咽喉，卡断神经的战争，可以断言，一定会在大家意识到之前就已经结束了。

我们摆在桌面上的那些强大力量，对付小敌，还能有用。若要和列强过招，则大部分都是战争片道具，是用来制造烟火效果的。

中国军队在南海，在任何存在交手可能的地方，在未来战场的敌人，是看不见的。

敌人不是纸老虎，是真老虎，而且是可以隐形的真老虎。

自南昌起义至今，91年，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军队，一直试图把革命军和职业军融合起来，缔造独特的由中国特色的国防军，目前还在这个历程之中。

革命军其他的不说，有一个特点就是不拘一格，有想象力，所以能够击败腐朽王朝的正规军，那种正规军会被政治的僵化拖累。这种想象力如果和职业军的专业精神结合起来，则可以兑现为强大战斗力。

愿中国军队有想象力。

愿中国军队因为改革开放而更有想象力。

愿中国军队能在民族生存空间的战斗中焕发想象力。

谨以此文献给1927年那个炎热的夏天为生存和理想而战的青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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