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为南京大学荣誉资深教授张宪文

重围中的常德守卫战

早在11月4日，第74军第57师便奉命占领常德附近阵地。迄14日，中国军队获悉：“堤工局附近敌不时利用便衣及汽艇图犯，渡口及津澧方面敌正与第四十四军激战，石门南犯之敌其先头亦渡过澧水，后续部队向南急进。”显然，日军将进攻常德。第57师师长余程万部署所部分兵守卫常德城及四周阵地，并迅速整修工事。但以一师之众防守强敌合围之下的常德，是异常艰难的。

余程万将军

18日拂晓，堤工局方面南进之日军第68师团先头部队，在飞机掩护下，利用汽艇为运输工具，向涂家湖市进攻。19日子夜开始，日军后续增援部队加入攻击，中国军队逐次后退至宗河、谈家河、濠州庙一带。攻守双方在濠州庙展开了激战。中国守军中1个排的士兵，全部战死在阵地上，濠州庙失陷。日军又继续向牛鼻滩推进。此时，军事委员会发来电令：“第十集团军向敌两翼侧背压迫，第七十四、第四十四、第一军应尽全力在常德西北地区与敌决战，保卫常德，而与之共存亡。”当晚，中国军队调整兵力部署，以加强城郊及城垣核心守备力量。由第63师留置的第188团作为德山守备队，以主力占领老码头、苏家渡既设阵地，与原任德山守备队的第169团第3营交接；由第171团第3营（加强营）防守河洑山，该团其余兵力全部用于城垣守备；由原担任城垣守备队的第170团第3营，充任师预备队。

20日，日军在飞机、大炮掩护下，从濠州庙向牛鼻滩猛攻。激战至中午，中国军队一个连的官兵全部牺牲，牛鼻滩陷落。

21日拂晓，日军第68师团主力开始全力进攻德山。德山雄踞常德东南方，俯瞰沅江，是常德与沅江南岸联系的要点，也是常德的东南门户，欲取常德，必须先夺得德山。余程万曾令德山守备团严加防守。但是，该团未能挡住日军的进攻，于21日16时阵地被日军突破。日军进入德山市后，即分股出击，并于次日攻占毛湾，以巩固德山。

同日，在常德的西北方，日军第116师团由缸市出击，攻中方黄土山前进阵地，第3师团先头部队由戴家大屋直扑河洑山中国军队阵地，另一部由盘龙桥进攻陬市。第150师师长许国璋率部在陬市西北顽强抗敌，不幸中弹牺牲。日军攻占陬市后，即兵分两路：一路向西北急进，巩固侧背；一路渡澧水东进，企图与戴家大屋之日军合击河洑山。为了守住河洑山这个常德西北的重要外围据点，中国守军一营拼死抵抗，打退了日军数十次冲锋，固守阵地。

23日，河洑山继续激战，守军1个营官兵几乎全部牺牲。日军在占领河洑山后，又攻至落路口。中午，另一部日军渡过沅江，进抵沅江东岸蔡码头。同时，德山之日军进攻常德南站。至此，常德保卫战从外围的攻防转入了城郊的鏖战。

24日晨，日军全线猛攻，常德四郊硝烟压城，战火纷飞。中午，城南中国军队的岩凸阵地经过敌我五易其手后陷落，中方退至陡码头再战。在常德东北方的七里桥，在城西的落路口，战况之激烈毫不逊色于城南。战至夜间，城南告急。在蔡码头及南站的日军，白天曾企图由南站强渡沅江攻城，被击退，后在黑幕掩护下再次强渡，中国守军一排决死抵抗，直至全体牺牲。日军渡过沅江后，一部由东南城角水星楼间攀登城垣，一部冲入城内沅清街附近。

为了堵住这个城防缺口，第57师立即调整兵力前往驰救，分路合击水星楼日军。经过激烈拼杀，日军被挤出城外。日军溃逃途中，守军又伏兵袭击，歼敌数百人。

25日拂晓，遭到沉重打击的日军，动用飞机对常德城进行狂轰滥炸，并投放燃烧弹。顿时烟焰蔽天，民宅荡然。在轰炸后，日军从东、西、北三门附近地区全面进攻。七里桥方面，双方在桥南侧反复拉锯。西门外，双方在船码头激战。此时，中国守军炮弹已经耗尽，火力大减。日军则乘机发挥火力优势，猛轰猛攻，逐步逼近城垣。

面对如此严峻的形势，师长余程万命令部队：“由北门、小西门转入城西内调整，东、北两门转入城内作战。”并于26日凌晨对城内部队作了部署，重新配置了东门城垣、北门至大西门、上、下南门城垣的守备队，还部署了城内消防事宜。同时，城内的师部，也筑起了石头防线，迎接最后的决战。

26日拂晓，东门外日军再度发起攻势，北门日军也乘守军换防之际，向贾家巷猛攻。守卫贾家巷的中国军队一连官兵，为守住阵地全部与阵地同亡。贾家巷的失陷，使日军获得了可作进攻掩护的城外街市房屋，从而可一步步向城垣逼近。城西日军原拟强渡护城河攻入城内，但屡为我大西门守军击退，在久攻未能过河的情况下，乃转攻城西北的鼎新电灯公司。同时，还从公司西北的渔父中学附近，向守军侧击，用平射炮猛轰守军防御碉堡，致中国守军一排全体阵亡，常德西方正面阵地失守。日军乘势逼近大西门。

此时，第57师参战的8315名官兵，仅剩500余名，弹药消耗已过大半，形势已很危急。但是，中国守军仍坚持战斗。师长余程万命令：“自即刻起，所有排、连、营、团长，一律不得变更位置。”同时，分发了刚从地下掘出的3000发子弹。虽然杯水车薪，却也可聊补不足。此外，还将师直属队和输送兵、担架兵编入一线部队作战，并从炮兵团抽出300人加入步兵战斗，准备决战。

27日拂晓，日军再次全线出击，东门外的日军先后三次冲入城内，均被守军逐出城外。在北门外，日军先后五次扑进城垣，也被守军击退。在大小西门，日军久攻不克，竟大量施放毒气，但城垣守兵不顾生死，坚守阵地，使日军三次爬城均未得逞。入夜，日军的枪炮声逐渐稀疏下来。连日激战、积尸满街的常德城，被反常的静谧所笼罩。余程万令“第一线部队严密戒视”。同时，电第六战区司令长官部，告之常德城陷落势不可免，请求战区外线策应和空军支援，并迅速设法空投粮食、弹药，以济急需。

28日晨，常德城在隆隆不绝的炮声中迎来了开战以来最危急的一天。日军20余架飞机轮番狂轰滥炸，城内火海一片，家屋、碉堡皆成灰烬。日军步兵展开猛烈攻击。东门外，日军借炮火的支援，采取步步为营的战术，推进至城内海月庵附近，中国军队组织剩余兵员，以手榴弹、大刀、长矛，与日军进行搏斗，将日军逐出东门。日军发现小股部队突击不易见效，遂改变战术，调集炮火集中猛轰一点。在这种毁灭性的炮击后，步兵跟进，再次冲进东门，中国军队被迫退守永安商会、万花洞间的街巷。日军攻入东门后，分成两路推进：一路沿南城墙直趋水星楼；一路分成若干小股，由民房废墟四处出击，进行渗透。

东门告失，师代参谋长皮宣猷即赶赴城东，将城东南角划一新的防线，指挥部队封锁该线，并命令部队利用民房的断墙残壁分点固守，狙击日军的小股渗透。

日军为了扩大战果，策应东门战斗，在北门、小西门、大西门三处发动进攻。在北门，日军首先施放毒气，继分五路向城内猛攻。中国守军1个营与敌短兵相接，经过七八次肉搏，所剩下能冲锋的兵员不足1个班。为此，守军退至天主堂、玛瑙巷、体育场的巷战工事。在大小西门，日军也发动数次冲锋，但均被守军击退。

常德守军第57师经过几天的激战，伤亡非常严重。各级指挥官伤亡达95%，重武器被毁达90%，所有后勤兵员全部参加了一线作战，且已大部牺牲。日军曾向城内空投劝降书。但是，守军未予理睬。

29日拂晓，东门外日军由突破的缺口入城，沿着城墙推进，中国军队则利用墙堆瓦砾进行抵抗。虽然自27日以来，中国守军基本上已经处于各自为战的状态，但这种“散兵”防守却也令日军头痛。日军一面对城中心地带进行猛烈炮击，一面以汽油浇民房，点火焚烧，常德成了“火城”。

这种火攻对中国军队造成了极大的威胁。守军既要作战，又要扑火，严重分散了战斗力。在日军的攻击和火焰的吞噬下，中国军队东门工事全部被毁，守军全体为国捐躯。在北门，日军从拂晓即开始向天主堂、体育场的守军攻击。南门方面，日军围攻水星楼，久攻未克，竟残酷地将水星楼击毁，楼内守军全部牺牲。

中国军队已被压迫在城中心的狭小范围内，在这严重关头，第57师做出了最后的准备。余程万师长电告第六战区司令长官：“弹尽、援绝、人无，城已破。职率副师长、指挥官、师副、政治部主任、参谋主任等，固守中央银行，各团长划分区域，扼守一屋，作最后抵抗，誓死为止，并祝胜利。”30日晨，日军飞机轰炸第57师中央银行师部，并投掷燃烧弹。日军步兵从东、北、西门分别向大小高山巷、局北街、中山南路、体育场推进。各处守军士兵全部战死在自己的散兵作战位置上。入夜，日军继续火攻常德城核心地区。火海一片，映红了茫茫苍穹。

12月1日，日机继续轰炸中央银行，同时放弃了每烧一片进攻一片的火攻法，改为将平射炮全部移到东、西、北三面主要战线上，炮击在街道上抵抗的守军。中国军队遂撤至街道两侧民房，继续战斗，日军为消除守军抵抗的依托，又用炮火将临街的民房夷为平地。此时，守军东、南、北门的阵地已全部失守，仅剩下兴街口经中山南路和大西门一隅城区。

此时，奉命增援常德的中国第10军于30日占领了德山。入夜，先头部队进抵常德南站。但却因无法渡过沅江，而未能入城与第57师会合，致常德守军仍以残兵余将与日军死战。2日，日军攻陷常德城中的兴街口，守军阵地仅剩下方圆数百米的区域，常德已无法再守。3日凌晨，余程万率领余部渡江突围，向德山方向移动，以图与增援友军会合。常德城内，仍留少量部队由第169团团长柴意新指挥，继续在城内抵抗，掩护突围。柴意新率少量官兵作决死之战，与敌肉搏10余次，全部牺牲。常德城陷落。中国军队第57师在保卫常德的战斗中，从外围战到城郊战，从城区战到巷战，在弹尽、粮绝、工事被毁的险恶困境中，浴血奋战，并最后冲出重围与友军会合，加入反攻作战行列，继续抗击日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