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安史之乱是中国的历史一大转折点,它不仅中止了大唐盛世,并且导致了后来五代到宋朝数百年间中原面对北方游牧和渔猎民族的被动局面。而少有人知的是,早在安史乱前六十年,唐朝东北的一场地方叛乱,就埋下了东北局面彻底崩盘的种子,这就是历史上的"营州事变"。
在唐朝,营州(今辽宁朝阳)是东北边防的枢纽节点,也是唐朝控制东北契丹、奚、靺鞨等民族的统治中心,战略地位十分重要。唐朝在营州设立营州都督,统辖东北事务,招抚东北诸民族。武则天上台后,为了清洗忠于李唐的势力,大肆杀戮忠臣良将,导致边疆局势日渐不稳。到了武周万岁通天元年(696年),东北营州终于发生了惊天动乱。
唐太宗贞观二十二年( 648年),契丹首领窟哥等请内属,唐太宗遂置松漠都督府,以窟哥为左卫将军兼松漠都督,赐姓李氏。
万岁通天年间,担任松漠都督的是窟哥之孙李尽忠,他与另一契丹首领孙万荣共同管理契丹人。这两人受到武周王朝营州都督的欺侮,又看到武周内部不稳,遂起兵杀营州都督,占领营州作乱。武则天闻讯大怒,下诏改孙万荣名为万斩,李尽忠为尽灭。而李尽灭自称无上可汗,以孙万斩为大将,起兵进攻武周。
韩国影视中的李尽忠
武则天令右金吾大将军张玄遇、左鹰扬卫将军曹仁师、司农少卿麻仁节率兵讨伐李尽灭,两军战于西硖石谷,周军大败,张玄遇、麻仁节被俘。武则天又令夏官尚书王孝杰、左羽林将军苏宏晖领兵七万出征,与孙万斩战于东硖石谷,周军再次惨败,王孝杰战死,苏宏晖弃甲而逃。孙万斩乘胜率兵杀入幽州境内,大肆烧杀抢掠。
武则天闻报,又以清边道大总管、建安郡王武攸宜领兵讨伐,不能取胜。再次改命左金吾大将军、河内王武懿宗为大总管,御史大夫娄师德为副大总管,右武卫将军沙吒忠义为前军总管,率兵三十万讨孙万斩,仍不能胜。这时,李尽灭忽然暴病而死,孙万斩继任可汗,派部将骆务整、何阿小为游军前锋,杀入河北境内,攻陷冀州,屠杀数千人。各路周军畏惧契丹如虎,竟任由契丹兵在河北横行。
韩国影视中的孙万荣
眼见局面已经无法收场,武周只得向突厥求救。突厥看到契丹势力迅速膨胀,也感到威胁。于是突厥可汗趁契丹主力在前线对阵周军之机,率兵突袭契丹后方,原本与契丹友好的奚族也倒向突厥。突厥与奚族联军攻陷了契丹后方基地,掠走契丹老弱幼童。契丹人得知后方被袭,军心大乱,不战自溃。孙万斩只得抛弃大部队,率领亲信仓皇逃亡。周军前军副总管张九节率数百骑伏击,契丹败走,孙万斩于逃亡途中被其家奴所杀。张九节传其首级于东都,而契丹部众则全部投降了突厥。
"营州事变"过程大致如此。纵观事件的全过程,有两个问题不能不让人疑惑,第一个令人疑惑之处,就是以当时契丹的弱小实力,何以敢于反叛?第二,就是周军面对契丹,以绝对的优势兵力,为何一败再败。
松漠都督府与营州
从营州事变的起因看,首先是国际形势的变化促进了契丹对武周的轻视之心。从唐高宗晚期武则天乱政起,唐朝周边形势急剧恶化。突厥脱离唐朝统治,重新独立,建立后突厥汗国,不断南侵,武则天对其毫无办法。同时吐蕃吞并唐朝属国吐谷浑,不断进犯唐朝,屡次攻入河西走廊,并一度侵占了安西四镇。武则天统治下,"突厥横行于北地,吐蕃跳梁于西陲",此种窘境,无疑会刺激周边各族对武周的蔑视和不臣之心。
促成"营州事变"的第二个原因,是武则天的错误政策导致唐朝内部的弱点全被异族所掌握。明末顾炎武曾总结了这一历史教训:"武后时,外国多遣子入侍,其论钦陵、阿史德元珍、孙万荣等,皆因充侍子,得遍观中国虚实,其后竟为边害也。"顾炎武的这一见解十分深刻。吐蕃论钦陵、突厥阿史德元珍、契丹孙万荣,三人都曾经在长安充当侍子,对于唐朝内情十分了解,其一旦发动叛乱,危害就十分巨大。
篡唐为周的武则天
导致"营州事变"后不可收拾局面的更深层原因,是武周内部存在的"武李之争"。武则天篡唐不得人心,其任用的武家人物,皆为贪婪无能之辈。武周内部一直存在着"扶李灭武"的思潮。这种矛盾,也看在了周边异族的眼中,被其充分利用。突厥可汗默啜就打着帮助李家恢复唐朝的旗号入侵中原,令武则天狼狈不堪。
由于内外重重压力的存在,武则天一直没有彻底灭李立武,正式树立武氏的继承人地位。但武则天对武氏在"李武政权"中的地位一直不满足,她不甘心武氏永远都居于幕后,总想变李家皇朝为武家天下。在她看来,"营州事变"正好为武氏家族之人提供了建功立业的机会。因此她派出讨伐契丹的数次统军元帅均为武氏人物,但这些人既没有军事才能,更不得人心,所部将士不肯用命,上下离心。深知中原内情的孙万斩,乘机提出了"何不归我庐陵王(李显)"的口号,声称其进兵中原并非入侵,而是为了扶李灭武。这种政治宣传起到了很大的分化瓦解作用。在孙万斩之乱的后期,其竟然成功的在河北招募到了不少汉人加入其军队,如何阿小、马行慰、杨奉节、李怀璧等叛军重要将领,均为汉人,其中有些还是朝廷命官。
营州事变前的武周
"营州事变"给后世带来了极为恶劣的影响。其直接影响,首先是严重影响了武周(唐)军的军心士气,逆转了中原汉人对北方游牧民族的心理优势。当时称霸草原的游牧民族是突厥,契丹势力相对较弱,与后来的辽国不可同日而语,因此并不放在唐朝眼里。在营州事变刚刚发生的时候,武周对于契丹极为蔑视,认为只是区区小敌,可以轻易荡平,而交战结果却是周军一再惨败。如西硖石谷一役,先是张玄遇、麻仁节被契丹生擒,"将卒死者填山谷,鲜有脱者";随后,后军又中了诱敌之计,"契丹伏兵于中道邀之,全军皆没"。次年的东硖石谷之役,更是惨不忍睹,总管王孝杰战死,17万军队匹马无归。如此惨败,即使在唐军对阵突厥时也未曾有过,对于整个军心士气打击极大,唐初以来建立的汉人对游牧民族军事上的优势心理荡然无存,恐突厥恐契丹心理开始出现。
营州事变"的另一重影响,则是摧毁了唐朝的东北边防体系,并为安史之乱的发生创造了条件。事变平息后,营州落入了突厥之手,在整个武则天统治时期,都没能收回营州。直到唐玄宗开元五年,才恢复了营州都督府。但是,屡设屡废,并不稳固,营州再也没有恢复到营州事变前的地位。在营州都督府崩溃后,东北局势大变,原本被营州都督府所控制的东北诸族失控。其中的靺鞨人在酋长大祚荣率领下东返辽东,建立渤海国,辽东地区渐渐脱离唐朝,此后数百年不复归属中原。而被营州都督府羁縻的18个羁縻州,其人口则被武周内迁到了幽州地区。这些羁縻州所居住的契丹、奚、室韦、高句丽、靺鞨、突厥、粟特等民族,改变了幽州的人口构成,成为后来安史叛军的主力部队,是安禄山得以崛起的基础。安史乱后,幽州及营州地区落入安史残党之手,契丹、奚坐大,渤海自立,是后来辽国兴起的远因,甚至是宋朝面对北族数百年屈辱和女真金国兴起的肇端。营州事变的恶劣影响,可谓极为深远。
对此,著名的历史学家吕思勉先生曾说: "久视元年,武后使李楷固、骆务整讨其余党,平之,然奚、契丹遂臣突厥,营州不复可理,耶律氏之坐大,兆于此矣。方事之殷,营州境内诸"夷州",多内迁河南,神龙时乃还治幽州,又为安史造乱及乱平后河北诸镇负固不服之由。故李尽忠之乱,虽不久勘定,其关系实绝大也。不仅此也,因契丹之动荡,靺鞨之内属者,亦不得安其居,而走归故土,遂开满族兴起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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