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时间2022年12月29日，传奇球星贝利离世，享年82岁。在日益喧嚣的足球世界，贝利的影响力极具个人气质，也拥有着超长的保质期。1月3日，他的葬礼在桑托斯的普世公墓纪念馆举行，他和足球的故事，值得一场盛大告别。
■朱健
2022年的倒数第三天，经过长期与癌症奋战之后，传奇球星贝利安然离世，享年82岁。
整个巴西陷入哀思。从新年开始，港口城市桑托斯，这一场球王的葬礼，漫长且盛大的告别。
心情如何，感觉又怎样，所有的悼念和缅怀，如同这个季节，最毫无紧要的温暖。
煽情是最无力的告白。就像对待之前的科比、马拉多纳，身处遥远东方的我们也展示再一次的集体悲情。所有人戚戚挥手，深情道别：“再见，贝利。”
但，再见到底代表着什么，有多少中国人真正见证过这个男人的伟大？
谁要说喜欢贝利是从1958年世界杯开始的，一定是吹牛皮，那时别说电视，中国老百姓家里，带电的家伙都没几个呢。
后来，我看了17岁的他在那届比赛的片段，那个挑过瑞典后卫再抽射的一脚，惊出了一身冷汗，原来足球可以这么踢。
那么，对于中国人来说，贝利究竟是谁？
我心存困惑，于是去问身边的人，他们给出了相似回答——哦，这个人太有名了，踢球很厉害，结了三次婚，有个不听话的小孩，当过体育部长，最搞笑的是，他预测比赛真的是太“乌鸦”了……哦，差不多了，就这些吧。
就这？能被奉为第一代球王的人肯定不会这么简单。就像很多次，我们在看那些关于贝利的黑白视频一样：你以为你看懂他踢球的方式，但事实上，你甚至连个线索也摸不着。
无论如何，这么一个伟大的人，总是值得被阅读和怀念的。日益喧嚣的足球世界，贝利的影响力极具个人气质，也拥有着超长的保质期。他的生命历程也是一种与众不同的经验，代表着内心自省和对表象的超越。同样，他本身就意味着更多，球场上，球场外的……
巴西代名词
“你来自哪儿？”
“巴西。”
“哦，贝利之国。”
这样的对话太正常了。几十年以来，贝利一直都是巴西的代名词。
作为一个国家的象征，一项运动的象征，贝利影响着一代又一代的年轻人。
“贝利改变了一切，从此足球让穷人、黑人发声，让世界看到巴西。”内马尔说，他曾和千千万万巴西小孩子一样，从小就沉浸在贝利的传奇故事中，朝着前辈的光辉一直激昂地向前走。
你甚至很难说清是巴西成全了贝利，还是贝利成全了巴西。
对于巴西而言，足球意义非凡。人们常说，巴西是足球真正的家。19世纪末，查尔斯·米勒从大洋彼岸的英国将足球传入巴西，自此，足球运动开始在南美这片土地开启了神奇之旅。起初的巴西足球是一项“精英运动”，仅仅局限于白人上层阶级。但二十年代以后，足球运动在巴西国内不仅落地生根，而且迅速扩张传播到中下阶层。很快，足球在巴西确立了国内第一运动的地位。
1950年，二战之后的第一届世界杯。刚刚结束了威权统治的巴西渴望向全世界展示自己的活力，他们为此还修建了可以容纳约20万人的马拉卡纳体育场。建成当日，巴西媒体迫不及待地宣布，“现在我们有了一个容量惊人的舞台，来让全世界看到我们的风采，称赞我们强大的体育。”
但遗憾的是，在那场原本象征巴西在现代世界中的地位改变的决赛中，获胜的却是乌拉圭人。光荣和梦想以“马拉卡纳失败”而告终，整个巴西陷入了一种死亡般的沉寂之中。巴西剧作家尼尔森·罗德里格斯将这场比赛描述为世界末日：“每个地方都会发生无法挽回的全国性的大灾难，就像广岛的核爆事件。我们的大灾难，我们的‘广岛之难’，就是1950年世界杯负于乌拉圭。”
那一年，贝利9岁。与其他巴西男孩一样，整个世界杯期间都沉醉于足球带来的兴奋中，关注着巴西队的每一场比赛和每一位球星。正是在这届世界杯，贝利有了自己除父亲之外的第二个足球偶像——1950年世界杯巴西队的头号球星，济济尼奥。巴西队在阿德米尔和济济尼奥等球星的率领下顺利杀入决赛。
但后来发生的事情是所有巴西人都不愿提起的悲伤往事。在这场决赛中，巴西队在20万主场观众的注视下，以1：2不敌乌拉圭，痛失冠军。
贝利全家在收音机旁收听了整场比赛的直播，赛后，贝利的父亲痛哭流涕，他和当时所有的巴西人一样无法接受这一现实。这时，年幼的贝利走到父亲身边，安慰道，“没关系的，爸爸，我向你发誓，以后一定会为您带来一个世界杯。”
那一句话，是一段传奇的开始，也是一颗种子的萌芽。
17岁的天才
叔本华说过：“普通的有才华的人，总是来得很是时候，来自他们那个时代的精神和需求，因而他们也只是有能力适合那个时代。对下一代人来说，他们的作品则不再可读，必然被其他所取代。但天才却不同，他们来到他们的时代，犹如一颗彗星进入天体轨道，但其独特的轨迹，却与井然有序和一目了然的天体运行迥然有别。”
桑托斯市位于巴西的西部，濒临南大西洋，著名的港口城市。天才贝利的神迹从这里延伸。
1940年10月23日，贝利出生在桑托斯的偏远小镇特雷斯。他本名埃德松·阿兰特斯·多·纳西门托，“贝利”是小学同学给他起的外号，受曾是半职业足球运动员的父亲影响，他从少年时期便喜欢上了踢球。
但由于家境窘困，贝利7岁便上街擦鞋补贴家用。妈妈曾一度不希望小贝利重走父亲老路，但很快她就发现，天赋这东西无法被抑制。
11岁时，在一次街头对抗中，贝利双脚左右开弓，连过七八个人，轻轻松松就能完成一记妙到难以言说的射门，在街头引发一阵喝彩。这场对抗被巴西前国脚瓦尔德马尔·德布里托发现，当即将其收为弟子。
伯乐的出现，让传奇呼之欲出。贝利后来在自传中回忆道：“这时，我感觉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一点一点苏醒。”
等到15岁时，贝利正式加入家乡的桑托斯俱乐部，进入职业足球的第二年，贝利露出了獠牙——他在联赛狂轰36球，震惊足坛。也就是这一年，巴西国家队也在全国范围内选拔能够代表巴西足球未来的“超级英雄”。贝利通过自身努力，如愿进入了国家队，自此，球王开始登基之旅。
1958年，瑞典世界杯，17岁的贝利一开始只是边缘人物。当届世界杯，巴西和苏联、英格兰以及奥地利分在了一个小组。小组赛最后一场比赛，巴西面对实力强大的苏联队，在一片争议声中，主帅费奥拉派上了贝利。曾经的擦鞋孩童一上场，“从头到脚气质都像是一位国王”，登场不久，贝利助攻瓦瓦进球，将比分改写为2:0，助巴西队锁定了胜局。
战胜了苏联之后，美国媒体也开始吹捧巴西队。《时代周刊》就如是报道：他们（这届巴西国家队）给现代足球展现了另一种概念，他们操纵那难以控制的足球时就像控制着捆在他们脚上的棉球一样简单。
随后，在四分之一决赛里，贝利打进了世界杯第一个球，这也是全场唯一的进球，巴西队以1比0淘汰了威尔士队；半决赛，对战法国，贝利上演“帽子戏法”；决赛面对东道主瑞典，贝利再度打入两球，帮助巴西赢了冠军，也兑现了八年前他对父亲的承诺。
什么叫春风得意，什么叫风华绝代——3场淘汰赛打入6球，17岁的贝利在瑞典用不可思议的神奇表现征服了全世界的球迷。
贝利的横空出世，也成功驱散了巴西的“杂种狗情结”，他以穷黑小子的出身成为了巴西这个新兴国家有史以来最为励志的对象——巴西人民，无论是黑人，还是混血人种、白人，都将这颗新星视为巴西的希望，甚至是巴西解放和团结的象征。尤其对那些在贫民窟里的男孩子而言，贝利就像一道光，为他们照亮了前方的路。
而夺冠后，巴西人民得到了寻求已久的民族自信，整个国家的经济也随之进入一个腾飞期。
纵然时隔多年，只要有人提起1958年的瑞典之夏，都会不假思索地说，“那是属于一个未成年孩子的世界杯。”
从瑞典回来后，“球王”正式诞生，并成为了伴随贝利终身的称号。
最迷幻的桑巴
贝利这样回忆1958年世界杯后的场景：“我出不去了，无论我去哪儿，都围满了人，我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办。”
但这是个开始。
随着比赛越来越多，贝利在足球的世界跳起了最迷幻的桑巴，编织了一个又一个的曼陀罗。
和任何一个伟大的艺术家一样，伟大的运动员那些经典作品要靠书本，靠录像，靠人们的讲述流传。所谓“神迹”，很大程度上是讲述中的再塑造。
普斯卡什说，“最伟大球员是迪斯蒂法诺，但我拒绝将贝利归为球员，他远超了球员的范畴。”
克鲁伊夫也说过，“贝利是足球史上唯一一位超越了逻辑限制的球员。”
贝利的队友科洛多阿多甚至这样形容贝利的神奇，“在一些国家，人们想碰触他；在一些国家，人们想亲吻他；在一些国家，人们甚至想亲吻他走过的土地，这太美丽了。”
1958、1962、1970年三届世界杯冠军，都被桑巴军团揽入怀中。贝利就此成为足坛历史上唯一一位三夺世界杯的球员，这个纪录至今仍未被后人超越。
效力桑托斯俱乐部近20年的时间里，贝利出场1116次，进球1091个，几乎场均一球，他帮助俱乐部赢得了20多个奖杯，多次成为最佳射手，甚至曾在一场比赛中攻入8 球——那是在与另一支巴西劲旅博塔弗戈的比赛中。
那个年代的贝利究竟有多受欢迎？
1970年，尼日利亚战火纷飞，政府军和反对派军队三天两头交火。可当贝利宣布要在首都拉各斯踢一场表演赛时，双方首脑居然很默契地发布通告：停火48小时，看球王踢球！
而等1974年从桑托斯转会纽约宇宙队，他在“足球荒漠”点燃了全美国人民的足球热情，他是真正意义上的足球拓荒者。由于贝利的存在，纽约宇宙的上座率常常达到六七万人一场，这在橄榄球、棒球统治美国体育的年代是不可想象的。前美国总统里根见到贝利曾说，“我是美国总统，而你不用介绍自己，因为所有人都认识球王贝利。”
不过，平心而论，由于贝利作为球员所活跃着的年代距离我们实在太过遥远，导致绝大多数人也许都知道他三夺世界杯的壮举与打进千球的史诗级数据，却从没有完整地看过任何一场他球员时代的比赛。
那么，抛开数据与荣誉不谈，只论个人能力，贝利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存在？
我们可以从1970年巴西队冠军主帅扎加洛的话语中略窥一眼问题的答案：“如果你要问我最好的右后卫、最好的中场、最好的中锋是谁，我都会说是贝利。如果他想成为最好的守门员，那么他也会是的。”
扎帅的意思是，贝利大概是足坛历史上各项能力最全面，身体、技术、球商乃至你所能想到的各个方面，无一不达到在同时代最高水准的一位完美的足球运动员。这一切宛如一系列绝妙的巧合般浑然天成。
值得一提的是， 以目前FIFA游戏中的传奇卡作为参考，贝利仍旧是现存能力评分最高的传奇球员。梅西和C罗？也只能是小弟。
被相信的神迹
何谓远去？
星稀，雾淡，没有归期。
可否具体？
彼时，此刻，皆为永恒。
可否再具体？
他不在了，但永在人们的心中。
桑托斯俱乐部主场，维拉贝尔米罗体育场的看台上有3面巨大的旗帜，一面旗是贝利的照片，一面写着“球王万岁”字样，另一面写着“贝利82岁”的字样。
当地时间1月2日，贝利的遗体棺椁从圣保罗阿尔贝托·爱因斯坦医院运往体育场，被安放在场地中央临时搭建的篷房中。沿途道路两旁，众多球迷向“球王”致敬。灵柩由贝利儿子埃迪尼奥和巴西球星泽罗伯托等人抬入现场。
人们在用自己的方式，送别“球王”最后一程。有人将桑托斯足球俱乐部会旗挂在自家阳台，有人模仿贝利经典的挥拳动作与球场外围的贝利铜像合影留念。大批球迷在维拉贝尔米罗体育场外排起长队，向贝利作最后的告别。球迷塔瓦雷斯说：“对巴西来说，他代表着一切。现在所有人都来到了桑托斯。”
巴西总统卢拉也来到现场向贝利“致以最后的敬意”。他说，“很少有巴西人能像他那样，把我们国家的名字传播得那么远。”
贝利也曾短暂从政。1994年，他成为巴西体育部长，一干就是3年。在其任期内，他协调起草了“贝利法”，让球员处境得到改善。球员们不再像商品一样专属于某个俱乐部，拥有更多转会自由。
而球场外，贝利和马拉多纳的球王之争从未间断。但喧嚣之外，性格迥异的两人却也有着别样的交情。在老马最落魄的时候，贝利曾力邀阿根廷人来巴西执教。而两年前，老马去世，相爱相杀多年，突然对手却没了。贝利不无悲伤：“愿上帝给他的家人力量，希望有一天，我们会在天堂一起踢足球”。
这一次终于如愿。球王相会，再续前缘。
回望贝利充满爱和智慧的一生中，他诠释了足球场上最大的艺术，他坚信“爱”可以治愈世界上一切问题。幸运的是，这样的信念成为了后代的遗产——因为贝利，我们相信了自己看到的神迹，总会向后人传播神迹，因为尊崇也是一种美德，凡人应该能造就神迹，凡人也应该相信神迹。
隆重的遗体告别仪式后，贝利的遗体被安放在距体育场600米外的普世公墓纪念馆。它是世界上最高的垂直公墓，可以俯瞰维拉贝尔米罗球场。
我们的“球王”将在这里享受永恒的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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