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泉水「陕西」散文/我的邻居——程六

我的邻居----程六

文/于泉水

清明在即,伴着门外噼哩啪啦祭祖的鞭炮声,我又想起邻居程六,尽管在程六离世的几年里生活已发生了巨大变化,可我抑制不住对过去生活的怀念,思绪还是不由得穿梭到那年那月……

--- 题记

走近程六

说起延安,大家的印象是一片光秃秃的黄土高坡---草木不生,风沙四起,黄色的天,黄色的地,黄土一般的人,小米加馒头的生活,这个象征贫困的地方就是程六的家乡所在地。2003年上大学以前,我不知道怎样定位这里,上大学以后,我才知道其空间坐标,先从省会西安坐7小时火车或客车到县城,再坐客车翻山2小时到乡镇,再坐一小时摩托车或三轮车进沟到行政村,再从沟里步行半小时到山的中间就到了程六的家。这期间到底要翻过多少山不得而知。这个地方,大学毕业的寥寥无几,高中毕业的有几个,初中或小学辍学者最多,而程六就是小学文化。这里是最偏僻的农村之一,祖祖辈辈扎根黄土,靠天吃饭。程六1973年出生,父母过世较早,走的时候留给他的遗产只有几亩不长庄稼的山地,几口窑洞,还有几句遗言:“孩子,爸妈对不起你,没给你找到媳妇,以后你找到媳妇了,一定记得带她到爸妈坟前让爸妈看看”。那是1996年,程六24岁。自那以后,程六就一人住。父母带着遗憾离去,程六发誓一定要赚钱找媳妇,然后每年带着媳妇祭拜父母。可程六也深知,父母苦累一辈子至临终也没在这块地上为自己找个媳妇,自己肯定也难轻易实现愿望。因为在这里,贫瘠土地上长的庄稼,收入寥寥,也就勉强满足自己一日三餐,哪家女子愿意到这地方来受苦,类似程六这样的男子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邻家女生一个个嫁到镇上或好一点的村子去。

赚钱娶媳妇

那时我已经小学五年级,在外地借读,每个周末回家一次。回家后,白天干完活晚上就到程六家睡觉。睡觉前,我们总要下象棋,虽然我的象棋水平很差,可从不认输,每次都屡战屡败到凌晨两三点。在我的记忆中,从来都赢不了他。期间经历了大概五年。五年结束,程六仍然单身,但并非他没有为娶媳妇付出,其实已经尽其所能。为娶媳妇,程六想尽办法。先在家里种了几年地,后听说城里打工赚钱,就南下广州打工,可那些年土生土长的农民到城里务工也是困难重重,四处碰壁。我还记得,期间有一年春节程六外出后带信回来说那边很繁华,高楼大厦,满街都是车子。我听着也就想着电视里的场景,因为没有真正见过。但我那时想:他总算脱离贫穷的黄土地,在那里肯定能够赚大钱,娶个好媳妇。可不到秋天,程六就穿一身当时觉得很气派的西服一个人回来了,还给我们买了香蕉,邻居都想着他肯定赚了大钱,可他说没有。直到后来我进城上大学,真正了解农民工进城后的困境与遭遇的歧视后,我才知道那一年程六在广州应该没有赚到钱,而且受了很多苦,只是当时在那个偏僻的村庄没人能够看到这身西服背后的艰辛。回家后,程六再没有出去,而是找亲戚朋友借钱,买了一辆旧三轮车,准备在农村收购废品赚钱,可是在这个人烟稀少、交通不畅、贫穷无比的环境中,最后以失败告终。收破烂不行后,又将农用三轮车卖了,买了一辆载人三轮车去镇上拉客,可拉客的比坐车的人还多,最终仍然失败。总之五年间,程六娶媳妇的梦想破灭,也没赚到钱。其实这几年,程六也相过好几个女孩,每次相亲时都穿那套去广东时买的西服,由于人长得可以,女孩都比较满意,但一听说家住山村里,就没有下文了。记得有一次,程六和一个女孩谈恋爱时,再也不说自己是山沟的人,而是镇上的,为了追到这个女孩,每个周末回来,我都替他写情书,他念,我执笔。效果特别明显,程六也觉得这个女孩真的喜欢他了,可后来发现程六不是镇上的人,就果断分手了,程六也伤透了心。

时间过得很快,到了2003年,我顺利考上大学,去学校前,邻居们都拿着100或200元钱到家祝贺,程六也来了,拿出200元钱给我,接过这些钱,我觉得双手沉甸甸的,心里沉重。因为虽然钱数有限,可其中凝聚的汗水与艰辛却无限。邻居们说到了学校好好学习,将来争取找个铁饭碗,脱离这块贫穷的黄土地。其实我心里默默发誓,我不愿意离开,就算将来大学毕业,我也要回来与大家一起与这里的贫穷作斗争,与大家一起赚钱娶媳妇。因为从小学到中学,再到考上大学,我目睹了程六找媳妇的艰辛,我不知道这种现状将持续到什么时候,我也不知道程六父母临终前的遗愿什么时候能够实现。

永久的怨憾

进入大学后,我完全进入新的生活,慢慢开始认识生活,懂得社会,便更加怀念家乡。淳朴民风、善良亲邻,在偌大960万平方公里,那片土地在哪个版块,该怎样定位。城市、高楼、马路,乡村、草房、小路,差异在哪里,将延续到多久?每每在校园碰到建筑工人,我都要驻足观望,那不是程六吗?当年程六也进城了,我不知道他在城里做什么,可我看到这些建筑工人,似乎明白了。这些工人吃在工地、睡在工地、干活在工地。我明白程六为什么回去了。我常看到有些人路过工地时双手捂着鼻子绕着走,生怕灰尘进了鼻子,脏了衣服;我也常常看到进城找工作的农民在路上徘徊,又看到有工人背着被子,拎着包裹,面带微笑走向灰尘满天的工地,因为他们找到了救命稻草,看着这些工人,我觉得特别亲切,但又想流泪;因为每当我看到校园门口停着豪华轿车,车上的老头们将还没有自己女儿大的女生们晚上接走、早上送来时,我就想到为什么程六没媳妇。

虽然身在城市,我却常常怀念家乡,尤其想着程六什么时候能赚到钱,找个老婆。但我也知道:在家乡种地连温饱问题都难以解决,怎么找到老婆;如果来城里,月工资虽有1000元,可整天与水泥、砖块打交道,无亲无故,哪个女孩又愿意接近。就这样一晃一年过去了,2004年3月份的一天,接到程六的电话,说自己在内蒙找到了好活,一个月2000多,已经攒了8000元钱,等挣够20000元就回老家去找个媳妇,并问我需不需要钱,给我寄些。我听了很是高兴,心里似乎放下了个包袱,因为真的为他着急,一个人奔波了这些年,总算有了出头之日。我们约定过年回家后再去相亲,我也急切盼望赶紧过年。可5月份的一天,接到家里的消息,说程六在内蒙煤矿遭遇矿难,遗体已经运回老家埋了。我听后如晴天霹雳,根本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几乎崩溃。

一个身强体壮的青年,为什么是这个结果,这就是程六对自己父母临终前遗愿的兑现吗?是什么导致了悲剧的发生?那一年,我不由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罢了,谨以此祝愿程六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好些,也愿活着的人珍惜生命。

作者简介:于泉水,男,1984年出生于陕西省延安市富县,2003年从富县高级中学毕业后,先后在中央司法警官学院、中国人民公安大学完成本科、研究生学业。2010年到重庆市公安局工作。现任重庆市公安局警务督察总队一支队副支队长。工作之余,酷爱思考,在内部警学期刊发表过一些调查研究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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