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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沙丘研究所收集编辑:陈飞樾
这次过年,没有写书单,而是写了两首流行歌。写它只是觉得应景,所以留下感受作为新年的注脚。
《忘情水》的前奏,锣声陡入,钢琴声从渺远处落下,几秒的声音总是立马就把我拖回小时候的客厅当中。1995年春晚刘德华现场演绎这首歌,印象中这是很多父母辈的人对它的第一次接触。对我和同代人来说,它似乎成了人生记忆初段来回播放的背景音。客厅里,音像店前面,或者坐在自行车后座听见母亲轻轻哼。公交车从旁呼啸而过淹没她的声音,开过以后哼唱又浮现出来……因为和童年记忆如此强且不可分地融合到了一起,这首人尽皆知的歌对我来说又极其私人,好像它和我有秘密的、独有的关系。这两年重新听,仍然觉得好,并且好像重逢了一个码头,从那里可以短暂回到世纪之交的昨日世界。编曲之类,我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可议论的地方。很成熟、很商业,但至少有“圆满完成”之感,不会让人觉得东拼西凑,或者创作者强作了些超出自己表达愿望的东西,勉强又尴尬。小时候家里老是放他99年演唱会的影碟,也不知道是正版还是盗版。影像在大屁股电视上放着,刘德华穿着华服站在高处凝望远处耍帅,下面粉丝叫得不可开交。现在想来,天王在那几年铺好了人设。一个外表决绝坚毅但是内心柔软的成功男人,内心充满了难以宣发的苦闷和悔恨。我抱怨,我的朋友们也抱怨,我们这代人正值年轻,但是活得“不舒展”,干什么事情蹑手蹑脚。这个也不确定,那个也不敢说,有钱也愁,穷了更不洒脱,不敢真,不敢野,也不敢浑。拿那个年代的歌来怀旧,重要的也是在于它们可以给现在这个拧巴纠结又游移的时代注入一点大时代的豪放诗意,至少在几分钟的时间里可以假想自己横冲直撞,不管不顾。语言平白,几乎是俗套,但每次都触动我,到了2022年仍然反复在听。我想只要真的有话要讲,即便是一首流行歌,气场上也能有“念天地之悠悠”的筋骨。《忘情水》当时红遍大江南北,可能也是有意无意打中了时代精神。“忘情水”当然指的是酒。一群青年勃发的人下海赚了钱,包间里面觥筹交错,夸口许愿,大醉之后深夜摸黑起床要撒尿喝水,眼皮沉重,视野朦胧,忽地陷入恍惚,一时不知自己身为何人,身在何处。改革开放二十年,整个中国社会“摸着石头过河”,到达了此前从没有到过的地方,在经济的狂热磁电之外静静反思,好像也有不少东西已经失去,无法复原。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往后还要继续向前猛冲下去,倒车怎么开得。林强的《向前走》,齐秦的《外面的世界》,蔡琴(原李寿全)的《张三的歌》都是这样,那时候总体的精神是一种向外的力量,即便这张扬的同时也有感慨和叹惋。可能这就是我的黄金时代错觉症,总觉得那个年代比现在要有意思。陈奕迅这首人尽皆知的歌已经发行已经有二十年。在我真正坐下来好好听,并且认真会意之前,已经早早熟知这个旋律,并且虽然不尽通粤语,他的唱词也早已经是熟悉的声音。前几年细细读了一遍歌词,大腿一拍觉得真是没有痴心错付。不过,还是免责声明书,就像上面那首《忘情水》对我有私人的意义,《明年今日》也是我带着很强的主体滤镜在听的。(这两首歌都被我粗暴地剥去了情歌的表皮。)《明年今日》里,我low-key觉得有很强的存在主义哲学注入其中,这也是林夕的风格。叙述者仰靠在一个酒店大堂里的沙发上,睁着眼盯着头上的吊灯,幻想要是这东西忽然掉落下来砸在自己头上,可能这条命也就一了百了。接着,他幻想要是自己彻底成了一个白痴,不再有七情六欲,每天嘴上挂着涎水,躺在床上,也就再也不会有悲哀的感觉。我想很多人也曾有相似的感觉,凡是被某种强烈的情感驾驭,无法自控的时候,都会无奈地想,要是可以像机器人一样暂时关闭了感官,就不会再有被伤害或者痛苦不适的感觉了。这个富有画面和故事的开头让我想起高中时候读的《迦陵论诗丛稿》(没有推书我这里就又作弊顺便推这本好了)。里面有一篇我尤其喜欢,篇名是《从李义山<嫦娥>诗谈起》。这篇里,叶嘉莹把李商隐《嫦娥》一诗和王国维的《浣溪沙》词,以及王维的《竹里馆》诗做比较,讨论诗人的“寂寞心”问题。我想这个寂寞心还可以展开来,讲作一种过强的敏锐,自我的敌意,以及和芸芸众生的格格不入。《嫦娥》的后两句是这样写的:相比于王维“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的窃喜和自得,叶嘉莹显然更欣赏李商隐诗句里透露出的叹惋,那是诗人借嫦娥自比做出的想象:要是没有这种天分和才学,也就不会陷入不为人知、不被理解的孤绝境地。诗人因为受尽辛苦,也就感叹不如做个常人,当初不该吞下那枚“灵药”。说来不只是平常人,也有诗人感叹不如做个傻子。苏轼受尽波折坎坷,在《洗儿诗》里写:我想,“若这一刻我竟严重痴呆……余生都不会再悲哀”难道不可以看做东坡诗的奇妙回声?写下这些延展的联想,当然不在于我想要拿自己和这些大诗人做比。但我觉得可以把这种诗人的出世、寂寞和自我敌意下降一层,和自己的生活产生一些联系。因为老是被评价或者指责“想太多”“忧虑太多”,特别是在2022年,每当我看到那些脸谱化的北美小留学生,每天的生活就是潮牌、自拍、小红书,我心里反有种隐秘的羡慕。像他们这样活着不也挺好。加缪说:“如果没有真想写幸福手册之类的东西,是发现不了荒诞的。”果真如此,天天讨论何为幸福生活的人本来就已经没有幸福的天分。不思考的人没有负累,不承受时代的影子,活得轻松惬意。而耽于超越性的抽象,或者说总想要历史化地看待今天的状况,这样的人总可以变着法让自己不舒服。但2022年已经给人太多理由沉浸在无能为力的苦笑当中,不断自贬和自嘲。大概心伤透了,就会觉得还不如关闭感官,躲进小楼,退出对世界的关心。这也是为什么我想起《明年今日》一歌,也认为对今天的状况来讲它值得推荐,即便这个理由有些我的附会。在稍显沉郁的开头之后,音调一转,歌曲来到了相对光明的一侧:“人总需要勇敢生存,我还是重新许愿。”我们大概可以把林夕的“承受失恋”置换为一种更为广义的承受。对存在主义哲学来说,勇气或许并不只是命运把人推向某个关键一刻时所做的选择,它可以是一种回环往复的生活蹂躏下仍然支棱着的持存品格。站在一个辞旧迎新的道口,历史前路的未知可能让人无比焦虑和惧怕,但无论如何,不应放弃思考,也不应放弃创造。这首歌虽然是讲失恋的情歌,但题名还是一定程度上适合新年。特别是这一句,我们也就偷作兔年的祝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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