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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三联生活周刊收集编辑:Kar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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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日子我在健身房的操房锻炼,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男生推门而入。他个头不高,身着黑色短袖短裤,拿了张垫子到我身后有些距离的位置坐下。我没太关注他,直到他挥手示意我并和我说话。他觉得我的动作很标准,问我是这里的教练还是会员。在这个正常的搭讪问题过后,他开始查户口式地询问我的年龄、工作和住址,还问我有没有男朋友。这迅速的转变和冒犯震慑了我,作为客体被凝视的厌恶和不安如潮水般涌来,让我感到无语和恐慌,只想迅速封杀他。然而他并未意识到这一点,也没有停止对我上下打量,而是满脸堆笑,期待我的回应。我则用回避、沉默和敷衍应对,同时一边喝水一边来回走动,心想怎样才能快速终结这场对话。《谎言背后》剧照
见我不够严肃认真,他凑过来和我详细解释。“我有个兄弟也在这家健身房,他对你有点意思,但是他害羞,不敢和你说话,我就替他来问问情况。要是你有主了,我这不是挖墙脚嘛。”我轻哼一声,“我不喜欢害羞的人,他想知道的话就亲自过来问吧。”即便如此他也不打算离开,希望等我结束训练以后再说。我是想继续锻炼,可他仅仅待在这对我来说就是一种压迫感,我总觉得背后的双眼不怀好意。于是我索性停下,想尽快把他打发走。
这时,他的兄弟来了。这个小伙子比他高比他瘦比他帅,但没能让我心动,我因此更加坚定了要结束这一切的想法。他的兄弟一直寡言,不停地看手机,而他则打开话匣子,向我介绍他俩的背景和故事,想方设法透露更多信息以引起我的好奇,然而均告失败。他说以后我来健身的时候他可以开车接送,我秒回“不用”;他说“今晚我们一起吃个饭聊一聊”,我想“就在这吃吧,闭门羹管够”。他的尴尬转瞬即逝,可笑容却还停在脸上,我内心感慨他的百折不挠是如此可贵,但却放错了位置。在他二人加上我的微信以后,这初次见面方才告终,而我此次的解脱只是一个开始。他的兄弟从未给我发过消息,他倒是仍然健谈,也继续让我感到油腻和不适。“妹妹”“美女”的称谓反复出现,铺垫话题的试探性询问就像一个个挖好等着我跳进去的坑。“看人很准”是他引以为傲的长处,通过我的头像、日常和回答所做出的种种评价仿佛在等待我的确认、惊讶、称赞和崇拜,但实际上这只会让我后背发凉,唯恐避之不及。而最让我反感的是他在言语中常常将谈论点引向婚后生活,比如“你看上去就很贤惠”“你这么懂事,以后是个好媳妇”,再随之配上一个他已经用烂的眼神迷离的托腮表情包,这使得我很多次都想摔手机大吼,“你以为你是谁啊?!”不回复他的微信治标不治本,每次难得的沉寂后再收到他的信息总让我怒火中烧,在健身房的偶遇也令我感到尴尬,于是第二天我便告诉他我不喜欢社交,不要再把时间花在我身上了。结果他回复“此言差矣”,还给我描绘了一幅两个人面对面品茶不讲话却也不尴尬的美好场景,说那就是他的理想,而且“能碰到就不是偶然的,我相信缘分”。此番逻辑不通的发言让我在大翻白眼的同时失去线性回复能力,转而戳穿他为了接近我拿他兄弟当幌子骗人的不堪事实。诚实是最基本的道德底线,但就算我直截了当,他也再次绕开,并提供了一个让我连晚饭都吃不下去的回答:“那我也不是为了别人勇敢。”我再也没有回过他的消息,不管他是埋怨我那天健身完没等他,是想问我英语问题,还是给我发可爱表情包,亦或是和我说他能卧推更大的重量。揪住他衣领、咬紧牙关恶狠狠地说出我对他的不满和排斥的画面在我的脑海里不断循环,像爽文大女主那样手撕对方后潇洒离场也是我一直以来的愿望,但我始终没有把它变为现实,甚至没有直抒我的不满,也没有删掉他的微信。“做人留一线”的考量在当下成了我最大的性格弱点,让我吞下所有的负面情绪,一而再、再而三地回避、忽视和退却。我决定下最后通牒,和他当面说清楚。在一个傍晚,我见到了提着两杯奶茶的他。他还提议要去看电影,可我只想把该说的说完就体面地结束所有。我告诉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让我感到直击内心的冒犯和不适,随后的欺骗、纠缠和强行圆谎更是雪上加霜。他听罢轻飘飘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但马上又为自己找补,听上去错不在他,而在于作为他灵感缪斯的我。愤怒在被我理智地化作语言以后,气势和威力就大幅折损,性别的固化、差异和歧视也为我戴上难以击碎的沉重枷锁。再加上他的强词夺理和自圆其说,我随即深知我的弱小和无力,便不再多说什么。在寒风中走了一会儿,他说想去个暖和点的地方,于是带我来到一家小火锅店。他在热气中就着奶茶大快朵颐,没想到越界行为也变本加厉:他借着我们的交流内容,开始预测我的家庭氛围和父母性格;他把汤汁溅到衣服上,我下意识递给他纸巾,他却说,“没想到你这么关心我”;他举起手机对准面前能衬出人影的墙,试图偷偷拍一张我俩的合影,被我察觉后还问我,“你刚才为什么把头埋得那么低”;他觉得我当天的衣着老气丑陋,希望我穿些显身材的衣服,“你知不知道你臀有多翘?在健身房的时候我真应该拍下来给你看。”我瞬间怒目圆睁,瞪着他问:“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笑着搡我:“哎呀这不是夸你嘛。”我感觉如鲠在喉,不再看他,在座位上缩成一团,任凭他自己滔滔不绝。他乘着我的沉默顺流而下,在我能容忍的空间里肆意妄为。而我像一把上锈的钝刀,徒有其形但远不够用。饭毕,我建议他回家,可他说接下来还要去个地方,与我顺路。而当我问他具体是哪里时,他却支支吾吾。至此我忍无可忍,面不改色态度坚决地重复了数次要他马上离开。他有些恍惚,悻悻地提着剩下的那杯奶茶走了。我站定在原地,冷风让我逐渐清醒,从被他主导和裹挟的氛围中抽出身来。他的所作所为让我厌恶不假,我却纳闷自己在其中为何拖泥带水,不愿却又恰好成为一名“不完美受害者”。我并非没有底线,只是它在一次次的冒犯中莫名其妙地隐身了。更为讽刺的是,无论我做什么,我都会责怪自己——我那天不应该穿得显眼;我这次不应该找他出来;我应该直接拉黑删除他的微信;我应该表现得再愤怒一些……我习以为常地站在自己的对立面斥责打压,隐隐约约地想要为自己松绑和解放时,却意识到关乎于个体和性别的压抑、限制和不完满早已是拔不出来的肉中刺了。山本耀司说过,“ ‘自己’这个东西是看不见的,撞上一些别的什么,反弹回来,才会了解‘自己’ ”。尽管这段人际关系让我“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但就当增长经验和见识了,也是进一步了解自己的契机,更是寻求自我改变的开端。故事须真实可靠,可以是亲身经历,也可以是身边看到或听到的故事,要求故事性强,能打动人心,或者具有现实意义。以第一人称叙事为佳,有相关图片更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