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荡不安的2022年已经结束了，年末没有来得及整理一年的读书笔记，所以现在已经进入了崭新的2023年，还是补上这个工作。

读书可以将一个人带向许多未曾抵达的地方，尤其是当世界变得更加混乱的时候，它潜藏了答案。

重新整理了这些读书笔记，有些是带着对当下的思考和问题而去阅读，虽然更多时候并没有答案，因为人类社会没有上帝，没有人可以规划一切。

但读书本身可以在喧闹的世界，带来宁静和平和的力量，这已足够。

希望瘟疫时代早日过去，希望春暖花开的2023年能早日到来。这两年就没有再专门写年度展望分析，因为每周都在撰写大量的前瞻分析，如果需要了解、订购每周的分析，欢迎查看介绍《我们专注于政策趋势分析》。

如果对去年（不对，应该是前年）底的读书笔记感兴趣，可以查看这里《年底汇总：2021年的读书笔记》

愿瘟疫时代早日过去，愿春暖花开的2023年早日到来。也希望2023自己能读更多的好书。

欢迎留言讨论共同读的某本书，更欢迎给前沿君推荐您读过好的书。

一、货币、金融与全球化

1，《美联储》，作者：William Greider

这是一本非常非常赞的书，也是我多年来寻找的书。他提供了一份展现沃尔克时代的美联储的清明上河图式的画卷，描绘了怪胎一样的美联储体制，顽固的视金钱如粪土的联储主席，总是考虑连任的总统，以及国会无奈的质询。

它跳出了一般仅仅从经济金融角度写美联储，而是将它放在美国的政治、经济和社会的综合视角下看它，追溯它的源头，为什么成立，关键点改革以及历任美联储主席如何守护自己和白宫、国会之间的平衡（当然核心是写沃尔克）。现在，这个神秘的机构，这个掌握巨大权力的机构，这个可以“藐视”总统和周旋于国会议员之间的怪胎机构，已经存在了上百年了。

这本书讲述了沃尔克的通胀之战，这远比沃尔克前几年自传对这个时间段叙述更精彩，前后跌宕起伏，货币主义思潮的兴起和全面倒向这个思潮的过程，以及上下跳跃的M1数据。这些人要驯服经济巨兽，而且是在一个高度民主的社会，以一种神秘的状态。

当然代价也是巨大的 ，尤其是底层的民众，他们受损最严重，这本书在写作之中始终关注这些底层民众的生计、关注贫富分化问题，以及银行利益集团。他赞扬一些勇气和精神，也看到了缺陷和问题，但作者将这个怪胎体制的生态呈现出来，而不是一味批判，因为人类没有既要又要还要的全部良药，只有缓慢的改进。

这本书对当下，不管是鲍威尔的通胀之战，还是中国的货币政策运行都有很大的启发。中国央行这些年的思潮也不断变幻，一度准备放弃M2这个数量指标，认为失真，意义不大，但结果突然又反转，反复念叨M2要和名义增速挂钩，为什么要复燃，挂钩的依据什么？这就内嵌了金融稳定？

去年以来央行的KPI之一似乎是信贷增长的稳定。前几年还在说要让DR007围绕逆回购上下浮动，今年却任由DR007像脱缰的野马一样奔跑。这些问题到底为何？背后又有什么样的变化？什么样的博弈？最近   的文章写到宏观审慎提到西汉、写微观审慎提到古代钱庄票号，这又是什么风？

虽然中美体制大不一样，但同样央行在决策时面临复杂的内外博弈，要站在更高的视野来观察，不同层级、不同部门的博弈，经济社会的变化、以及关注各种新思潮的出现。

只有放在更加宏大的框架，才能将政策演变的逻辑看得更透，而不仅仅只是在每个月发布的宏观和金融数据里打转，当然这些数据十分重要，不是忽视其重要性。但不同的人如何看这些数据，对这些数据持什么看法，可能比数据本身更重要。

这本书里还有各种精妙的比喻，俏皮话，将一些复杂的逻辑变得轻松易懂，让人会心一笑。

它将经济金融系统比喻为联动的齿轮或密闭的管道，美联储其实是其中的一个大齿轮，或者是管道中的几个气门，通过贴现窗口和公开市场操作等工具，泄气加压，影响整个系统。

当我看了一半之后，我才翻找出版于哪一年，竟然是1987年，但它一点也不过时。国内出版于2013年，我买的这本是第13次印刷。

虽然书像字典一样厚，我花了好几天连续阅读，但对于浩瀚的美联储历史而言，这其实只是一个片段的延伸挖掘，还有更多历史意义并不亚于沃尔克治理通胀的事件，这本书中可能是寥寥几笔带过。

所以要真正了解美联储，十本这样的书其实也不够。

2，《20世纪全球资本主义的兴衰》，作者：Jeffry A. Frieden

合上这本书没想到这么晚了，这是上周开始看的一本书，太忙了没继续，今晚重新打开，一口气读完停不下来。

这本书以缓慢的笔调描绘了18世纪末到一战时期全球化黄金时代最后的美好岁月，那时代最美妙的高峰是1900年巴黎世界博览会，但那个时代的主角是英国，世界如何从重商主义转向了自由贸易的体制，那是一个真正的自由贸易时代，没有保护伞，没有资本管制，原始的、古典的自由主义时代。

就如《美国增长的起落》那本书里记录的那些新发明都一一出现，人类进入飞速发展的时代，伦敦的居民可以持有全球许多地方公司的股票，可以吃到全球各地的食品。

但这个黄金时代为什么终结了？到底出了什么问题？这是这本书吸引我的地方，希望寻找黄金时代终结的原因，以及去向何方。

作者的笔调从缓慢而变得急促，因为黄金时代之后是人类社会的黑暗期，全球秩序崩塌，一战（虽然中间也繁荣了一段时间），紧接着大萧条。这个时候人们仍要固守在上一个黄金时代形成的金本位原则，延误了危机的解决。

但对黄金时代的问题寻找药方的过程并不顺利，一些古怪的变种陆续出现，比如纳粹体制，在沙赫特的初期治理下还是取得了很大成功，但后面走火入魔了。

比如苏联的体制，在前期也取得了很大成功，发展速度很快，但最后也僵化腐朽。而正统的黄金时代的继承者也逐渐找到了新路，政府开始干预经济运行，并通过发展社会民主，建立福利制度，塑造一个全新的社会体制。同时，美国也终于愿意当头了，而不是像一战后缩手缩脚。

世界终于回归正常，新的黄金时代再次到来。美元挂钩黄金，其他货币挂钩美元。这是上一个黄金时代留下的法则。同时还建立IMF、世界银行。

人类又进入了繁荣的时代，即使布雷顿体系崩溃了，这个黄金时代却没有终结，只是打了个喷嚏，沃尔克驯服通胀，中国内地加入全球大市场。20世纪90年代的黄金时代和100年前那个时候一样美好。

现在我们仍生活在这个体系之中，撰写后来这个体系的书很多，写它崩溃的书也更多，比如那本经典的《时运变迁》。

到2008年全球危机再冲击时候，大萧条没有来临，在大危机的“峭壁边缘”（保尔森的书），通过“压力测试”（盖特纳的书），保有“行动的勇气”（伯南克的书）最终力挽狂澜。这是人类的进化和进步。

但2016年以来的世界，这套历经百年的全球化的体系又一次先后遭遇各种冲击，至今这种的撞击仍在继续。黄金时代已经结束了吗？相比于两次大战的黑暗时代，我们现在好多了，连碳排放这么理想的东西都可以上百个国家达成协议。

但多边的全球贸易体系却又是实实在在地停滞不前，新兴的小体系却又似乎方兴未艾。许多国家强调更多的是安全，产业链的安全、供应链的安全、粮食的安全、能源的安全，中国这几年这样的转向也很明显，但这并不只是中国这样做，似乎所有人都在为自给自足作准备，迎接更加不好的时代。

可是全球化要遭受多大的动荡和撞击才能回归到黄金时代？历史曾经似乎终结，现在又似乎刚刚开始，疫情和战争，物资短缺和贸易中断，我们在走向更坏的时代，它要经历多久？

这本书提供了从历史中思考现实的启示，但并没有给出答案。这本书可贵之处还在于，它并不是一本枯燥的货币史或者贸易史，相反这本书在分析全球贸易和货币体系演变中，都非常关注每个国家内部的政治社会压力。

尤其精彩的是分析了在黄金时代前后英国国内不同阶层之间斗争，以及在关键时期美国大选中不同候选人所代表的不同派别，自由贸易派或者贸易保护派，坚持金本位或者放弃金本位，这些都会影响一个国家的兴衰，影响着普通大众的生活。

这些分析让这本书视野更广阔，更精彩，同时每个阶段还会结合时代穿插讲述那个时代的经济学家，他们为那个时代提供了怎样的洞见，开出了什么样的药方，甚至是怎样拯救了一个时代。

在全球化开始以后，可能并没有一个国家可以完全地封闭，贸易、货币、政治从来不分家，相互交织相互影响，而这些问题一旦选错了道路，黄金时代也可能戛然而止。

3，《债务杠杆、供求循环与货币的作用》，作者：李斌、伍戈

非常赞的一本书，可能代表了中国央行人对于全球金融危机之后一些前沿热点问题和深层次的理论问题的思考，得出了许多有意思的观点，可能与市场主流观点不同，很值得注意。

第一，关于债务问题，债务、金融周期等问题是近年的显学，2016年权威人士说树不能长到天上去，说的是杠杆不能加上天，那么树到底应当长多长？宏观杠杆率到底多高是合适的？似乎一直没有答案，反正就一直去杠杆。

这本书则通过数据模型研究了各个国家和历史上债务水平和经济增长、通胀、通缩的关系，得出债务和经济增长的倒U字型关系，这与这几年正在流行的MMT方向完全不同，债务不是无边界的，一定是有边界的，过了边界负作用严重，导致低利率陷阱，僵持企业越来越多，利率也一直提不起来，经济增长也会受影响。

这几年，达里奥也以研究债务周期而广为知晓，他为金融投资而研究，主要研究如何处理危机，并教导人们应当怎么做。但是他处理危机的办法似乎被一般化，非危机状态下的一般经济下行压力大也要MMT，主张宽松的声音越来越大。

而且一种观点似乎认为，全球经济必定会走向日本和美国的模式，利率越来越低，好像经济增长下行，那么利率一定是往下的，最后可能不得不零利率及量化宽松，中国应该也是如此。

这本书当然不同意，这不是必然的，并举中国一段时期的例子来说，经济增长可能是来自供给侧的变化，利率并不一定要下行。

作者认为，利率和经济增长之间可以存在多重均衡，或者说同样的经济增长水平可以对应不同的实际利率水平。同时还对比了德国和日本过去的例子。

也可以说，这是一个比较鹰派的思维，会打破市场很多人认为的利率必定下行的幻想。虽然市场的幻想有很大可能发生。

第二，这个债务问题研究的背后，是建立在作者对更深层次的货币与供给、需求关系的研究，他认为过去传统的宏观经济学中短期看需求、长期看供给这种二分法是不存在的，货币政策对供给和需求的影响有着一种复杂的交互关系，而能仅仅看成货币政策就是调节总需求，供给自动跟着调整就行了。

作者试图重构货币中性的假设，不仅仅在短期不是中性的，在中长期也不是中性的。小川在序言中说，作者表现出的理论勇气值得肯定。但这是一个漫长的路，可能还需要很长很长的学术之路，才能建立一种的新的认识，而且还不一定能够建立。

第三，既然货币政策对供需影响如此复杂，那么坚守货币中性下的总量型政策似乎也不是够的，那么是不是结构性货币政策应该大行其道呢？

当然作者也没有下这样的结论，而是认为要满足一定的参数条件才会更有效，作者以定向降准效果来说明这个问题。现在结构性货币政策工具像下饺子一样创设，其作用还需要更多的验证。

小川的序言提纲挈领，几乎提及了书中主要的观点，点评也很到位。这本书所批评的低利率陷阱，可能正是对西方过度刺激思路的反思。

小川在序言中说，作者将上述研究置于“货币政策的总量边界”的标题下，这呼应了书中有关债务边界的论述，也构成作者对宏观政策运用的看法：必须把握好适宜的力度，切不可过度，否则可能对经济运行产生长期和复杂的影响。

这应当与中国高层整体的倾向是一致的，千招万招管不住货币都是无用之招。虽然经济下行压力很大，各方面对宽松的呼吁都很强烈，但也许我们要从这本书的总思路中去理解当前的货币政策方向。

4，《原则：应对变化中的世界秩序》，作者：Ray Dalio

这是一本神奇的书，也可以说是不同思维的创造性思维的组合，作者并非历史学家，他没有任何意识形态的禁锢和束缚，而是从上千年人类历史兴衰中抽丝剥茧，找到一条潜藏的规律。

这个规律就是三大周期：长期债务和资本市场周期、内部秩序和混乱周期、外部秩序和混乱周期，但这三种周期经常是共振的，内部混乱和外部混乱和长期债务尾声一起到来。

作者不认为任何帝国可以永久不倒，也没有什么制度一定比什么制度更优越的观念，一些极端异常的状态，拉长历史周期来看不过是常态。

作者说，每个人经历的都是漫长历史的一小部分，就像蚂蚁一样，因此观察事物很多仅仅是以人的生命周期的经验来判断，而他要穿越历史周期，要有更深的洞察。

而这一切的行动的目的并非学术研究，而是为了投资，他要通过观察长期债务周期和各个国家的兴衰，为自己避免重大风险，找到重大的机会。

在他的书最后一部分提供了一系列的量化指标，通过计算机自动生成，似乎是一个国家竞争力的动态变化图，而每个国家都相互关联，因此他似乎要构筑一套上帝之图，前瞻在一个人生命周期之外的世界运行图。

这是相当有趣，也有启发性的事，因为它朝向未来和动态博弈，所以与一般的国家风险评价并不同。

这本书有许多具有创造性的周期分析模型，以及许多的经典名言，尤其是前半部分讲述方法论的部分，让阅读的过程非常愉悦。虽然最后的结论是不是朝向他所指向的方向，仍值得商榷。他对美国的熟悉程度显然要超过中国，他在对中国的分析和评述仍有些结结巴巴的地方，显得不如对美国分析的果断。

在阅读这本书之时，当读到第一部分，我惊奇于他对美国的忧虑，这种忧虑似乎一点也不比他的老朋友沃尔克少，沃尔克90岁写自传，因为他深深的忧虑。而在第一部分，似乎可以看到他许多地方点名或不点名地“说”美国，比如人民和他们的国家变得贫穷了，但他们仍然认为自己富有。

这几年，中国国内翻译了大量美国经济、政治、社会问题的书籍，在诉说着一个衰败中的美国。这本书似乎是在棺材板上再钉一个钉子，从历史大周期的角度来分析，分裂的美国正处于第五阶段的后期，“最大的疑问是，体制在崩溃之前有多大的韧性”。如果没有韧性，那么接下来就是内战，多么恐怖。

另外，在他观察历史周期中，债务周期是底层的逻辑。一个强大的帝国，经过繁荣期之后，必定都会挥霍无度，货币贬值，最后衰败。所以，他用这个逻辑来分析当下的美国，尤其是新冠疫情之后的美国，前有未有的天量的债务扩大，继续拉大贫富分化和内部分裂，而这将会让世界对美元失去信心。

可是，一个才短短40年改革开放的中国，一个人民币资本项还有严格管制的经济体，一个在全球支付体系中占比还不只有3%左右的货币，为什么现在就可以谈论取代？

当前的状况确实是历史上没有出现过，美国的体制韧性可以扛住内部分裂的冲击吗？特朗普和他的追随者即将卷土重来吗？谁能修复美国的分裂？谁能解决美国的债务问题？没有答案，我想他也没有。

但也许在投资中，他会更多押注如此高收益的中国国债（注：年初阅读的，美国加息之路刚刚开始），这几年中美利差扩大，外资都诚实地涌入，谁能不爱？但历史大周期的转换，也许没有那么简单，还有许多复杂的因素。

5，《债务危机：我的应对原则》，作者：Ray Dalio

这是一本挺有意思的书，其实并不需要这么厚，因为达里奥已经归纳提炼了操作手册，读这个操作手册不需要看后面的案例，也可以想到一幅幅画面。

正如他所说，他看到类似的事件一遍又一遍发生，事件之间的相似度越来越高。他做的工作是从大量相关性事件中，总结出规律，这很难谈得上有什么理论模型，这是基于经验归纳而出的方法论，但有解释力和预测力，有效，这就够了。对于市场投资者而言，有效是最高的准则。

在达里奥看来，处理债务危机的精髓是将债务分摊到多年，如果是本国货币计价就比较好办，如果外币负债太多就难办了。他认为最大的风险不是债务本身，而是缺乏知识和权威，不能正确应对。

所以他在案例中，谈到胡佛会写上形容词“新手”，而他对2008年前后的危机处理高度推崇，甚至可以说保尔森、伯南克、盖特纳是一个黄金组合，性格互补，紧密协作。在他看来，危机来了，“在道德风险框架内思考政策是错误的”。

但这总是两难，在典型危机的情形下好说，需要祭出火箭筒打蚊子，让市场树立信心。但是如果对于是否出现危机都存在争论呢？危机的发生本身可能与过于宽松和纵容有关，但是救助又要继续更加宽松、更加纵容，这也点燃公众的怒火，为什么这样？

又如中国当下的情况，为了压制房地产泡沫，已在需求端和房企金融端五花大绑，动弹不得。现在房企的销售断崖式下跌，几乎是雪崩。

有人喊出明斯基时刻。那么，现在继续绑得更紧，以出清风险，以打击那些不负责任玩高负债高周转模式的地产商呢，还是现在应当赶紧止血，继续为这些胆大的冒险家提供乐园呢？这个时候争论当然会很大。

方法论和操作手册都很清晰，在可见的危机发生之后，确实需要穷尽一切手段去阻止危机发酵，但确实如书中所说，危机面前有时候留给决策者的时间只有几小时。

而且，每个经济体的决策体制和面临的约束条件也不一样，所以永远没有完美操作手册，只有在现实各种约束条件下，具有知识、智慧和远见的决策者进行权衡，有时候决策就是走钢丝。

这本书的方法论则为我们提供了观察如何处置这类事件的选项，每个单一的投资者都很难主导全局影响走向，但可以判断局势进而改变投资策略，所以达里奥在2008年的崩盘中赢了，这是认知和方法论的胜利。

6，《大衰退——宏观经济学的圣杯》，作者：Richard C.Koo

这本书是当下中国很流行的概念，即资产负债表衰退理论。我把它换成了一个通俗的说法，也就是按住牛头牛也不喝水。

当央行和金融体系都充斥了流动性，但是企业、居民就是不愿意借贷，导致无论央行怎么宽松，从零利率到量化宽松，经济依然死水一潭，纹丝不动。

作者先对上世纪90年代日本泡沫破裂之后跌跌撞撞的宏观政策进行了批评，进而构建自己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的新理论。

他认为，日本之前的时间都浪费在了结构主义和货币主义的思路，一会结构改革， 一会财政整顿，一会要极度宽松，甚至克鲁格曼教授曾轻松地建议日本实行300%的通货膨胀目标，作者吃惊得嘴巴都合不上。可谓是昏招频出，无一管用。

对于传统的对经济衰退的研究，一般来说就是靠设置通货膨胀的目标率，让物价起来，让企业看到物价上升，敢于投资敢于借贷，进而让经济进入良性循环。

所以在过去研究金融危机的著作中，一般讨论的就是如何让央行和商业银行发挥作用，如何既要注入资本又要注入流动性，使金融中介正常运转起来。但是日本的情况却显示，这些药方没用。因为似乎所有人都忽略了一个问题，当按住牛头，牛都不喝水的时候，你放出那么多流动性有什么用呢？

所以作者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认为根本原因不在于资金提供者银行，而在于资金的融入者企业，企业的经营不再是利润最大化，而是追求负债最小化，所以可以在泡沫破灭后，企业借贷和债券净融资都在快速下降。企业只想还债，不想扩张。利率都降为零了，企业躺平了，你总不能枪口指导人家一定要借钱吧？

于是作者结合前人的理论提出了阴阳周期的危机应对办法，他认为货币刺激适用于一般的周期性经济衰退，属于“阳”界。而资产负债表衰退属于“阴”界，仅仅靠货币刺激根本不会有用，必须进行财政刺激，或者货币大幅贬值促进出口。

作者似乎觉得自己摸到了宏观经济的圣杯，找到了一个更为圆满地解释金融危机机理的一套模型和药方，然后他也将这套模型分析德国、美国的情况，认为完全符合，他不认为资产负债表衰退是日本文化的现象，而是一套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理论。

确实，从企业微观行为来研究金融危机的思路确实很有启发，但是看完之后却依然很多疑问：

第一，作者写这本书的时候断定2005年日本已经完成了资产负债表的修复，“重新开始了怀着被尘封了15年的进取精神积极向前”，可是呢？

现在又过去了17年，安倍的三支箭也已经发出，但取得的效果仍是了了，如果资产负债表已经修复了，为什么日本经济依然疲软呢？背后是不是还是有很多资产负债表之外的因素，比如老龄化、比如产业竞争力等等。

第二，作者所有理论的基础是企业负债最小化，但是全书只有很少几处提到企业的行为，只言片语说某个企业家听到他演讲后的认同和激动。

可是为什么不去更微观地去研究当时日本主要产业、企业当时面临的债务状况，如果真的负债太高资不抵债，难道不应该直接进入破产重整或清算吗？为什么这套机制没有发挥作用？

作者还反复说企业和债权人不愿意讨论自己的债务问题，可是公众企业要披露财务报表而不是愿不愿的问题，除非财务造假。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样重要的微观立论基础，作者不去做得更扎实一些。

第三，作者对货币主义思路的无用，对不是危机导致银行不愿放贷这个方向的分析很精彩，但是对于结构主义思路的批判似乎是一笔带过，他说“日本产品在世界各地大受欢迎，唯独在日本本国例外，其根源并非产品品质不佳”。

我认为，这个结论下得太草率了，新一轮科技革命，日本产业明显守旧落后，如果产品很有竞争力，企业真的会零利率都不借债扩张吗？我不认为这个假设成立。应当是“产品落后”+“负债沉重”双重因素导致的按住牛头牛不喝水。作者似乎归结为全球化，中印的崛起，而不是日本企业竞争力的问题，前后有些矛盾。

当然，读这本书更多地为了对照中国当下。最近中国银行间市场央行虽然已经地量投放，但市场利率还是不断下降，资金淤积在银行间，而没有投放到实体经济之中，如何驱赶下去？

中国央行去年来一直在强调增强信贷总量增长的稳定性，并作为主要的KPI。但现实情况是，信贷扩张最快的是政府支持的基建，而房地产的开发贷已经出现了萎缩，居民加杠杆动力也在下降，虽然还在扩张，但增速明显下降。对于这种有些下降、有些躺平的情况，我们到底如何看？中国到了企业和居民都追求无债一身轻的躺平状态吗？

如果中国真的也出现了大范围的资产负债表衰退，那会对货币政策、财政政策带来极大的影响，这些微观主体的行为会合成在宏观的数据中体现出来。

房地产似乎是特例，开发贷下降似乎是决策层求之不得的结果，多年来狠批房地产挤占了大量金融资源，现在终于下降了。那么，中国现在真的到了资产负债表衰退状态吗？也许出现了一些苗头，某些领域确实出现了，但全面的资产负债表衰退，似乎还很难下这样的结论。

即使从药方来看，中国的地方平台和国企体量庞大，其实一直在逆周期操作加杠杆。这些操作已大幅挤出民间投资，并且带来投资效率低下。

如果一旦衰退或衰退苗头，就财政扩张，平台国企近水楼台先得月，他们的杠杆飞到天上去，流到民企和居民的油水太少，最后发现冰火两重天的世界，一边热火朝天加杠杆，一边始终负债最小化，该怎么破？

经济学家可能都会带着经世济民的良好愿望，希望找到永世繁荣的密码，尤其是通过自己的药方让一个国家甚至全球避免衰退，造福世界。

这是很有意义的事，这本书似乎也体现了这样的良好愿望，让世界看到日本之前犯的错，进而找到正确的宏观政策方向，以应对下一次衰退。但世界真有永世繁荣的密码吗？

7，《政府投融资管理》，作者：刘键

当前，中国正处于稳增长的关键时期，市场时常梦回四万亿，四万亿已经成为一个 “意象”而不只是数字本身，所以近期以来，各种胡乱汇总的政府投资数字总是引得市场一惊一乍，其实政府投资的数字要算清楚都不容易，因为口径不同，内涵外延都不一样。

这本书全面介绍了政府投融资的历史脉络和使用过的各种工具，可以说一轮一轮的稳增长需要，一个一个新工具出现，都是萝卜快不洗泥，实现了一部分当时的目标，最后也总是一地鸡毛。

这几年专项债是最大的工具，专项债的问题和风险其实已经讨论很多了，但今年也又不得不在半年把一年的子弹基本打完，可是哪里去找那么多有回报的项目？程序怎么办？专项债可是地方债，但其实是中央的夜壶，中央说加速就加速，中央说穿透就穿透，中央说不撒胡椒面就不撒胡椒面。

但今年卖地收入断崖式下跌，这是专项债还款主要来源之一，未来的问题也不会少。但反正债滚债，只不过即使如此利息负担也不轻了。

这本书的优点是对各个时期的各种工具都有清晰的梳理，而且有简短又精妙的点评，毕竟是从相关部门出来的，对存在的问题也是门儿清。这些年，全球对经济金融的宏观调控思路有很多进化，中国的思路好像基本停留在朱老板改革之后，没有太多新变化。

在政府投融资上，现在又重新大提基建，靠这个稳增长，走的仍是老路中的老路，但只要速效、管用，见实物工程量、见GDP数字，明天的事明天再说。政府投融资一路跌跌撞撞，一会要想开前门堵后门，但堵了后门还有后门，后后后门无穷尽，每个工具都是中央力推，地方跟风，跑了一段时间发现乱象太多又赶紧收。收收放放，放放收收，大概是常态，不过总体上还是有进步，也不能完全责备求全。

书出版于今年3月，很多数据都到2021年，算比较新，同时内容也兼顾了一些实务性介绍，一些案例介绍也不错。应该算是这类书中比较好的一本。

美中不足的是，因为作者现在任职在开行，所以开发性金融相关的章节就权当植入广告，没有做中立的分析点评。政府投融资是一门大学问，要研究的问题很多很多，中国经济转型升级，下行压力大，政府投融资更成为焦点，要是作者能写一部大部头就好了，一些问题可以研究更深入一些，读起来也会更过瘾。

8，《老奇才的自白》，作者：亚尔马·沙赫特

这是一本有意思的书，作者是一位争议极大的人物，他成长于世界技术和贸易快速进步的黄金时代，但他发挥作用却是在风雨飘摇的时代，在为魏玛共和国时期和希特勒前期的央行行长，在沉重的赔款压力下，他努力采取措施稳定德国马克。他取得了初步成功，但魏玛共和国倒台了。

后来，他加入了希特勒的政府，成为央行行长和经济部长，再一次力挽狂澜，推行建设计划、促进就业等，但形势稍有好转又被狂热的战争计划所取代，他也和希特勒反目。

我读这本书是希望看到，一个国家的经济政策在什么情况下，会非常重视能源、粮食和物价，就如现在对能源和粮食安全的极度重视，提前应对国内可能的通胀。

不过，这本书总体上是一本自白和辩护，讲述他的人生，以及和纳粹之间的关系，因而对经济政策的介绍比较弱。也正如他在书中最后一章所说，这些成功都被历史的悲剧所埋没了。

与他同时代的凯恩斯，在经济政策上是类似的，却取得了如日中天的成就。这本书翻译得很粗糙，定价却很贵，可能因为国内研究这个人的书太少了。

9，《历史新跨越——邓小平理论在泉州的成功实践》等

回到那个年代，解放思想实事求是，发展才是硬道理的年代去看当时的经济政策，当时的冲劲和闯劲跃然纸上，心无旁骛，所有人都在一心一意谋发展。

二、产业与科技

1，《走向自主创新——寻找中国力量的源泉》，作者：路风

这本书虽然都是作者15年前文章的合集，但现在读起来却一点也不过时，相反还有点相见恨晚，尤其是他在2004年针对汽车行业的分析报告，像一篇檄文，指出了中国汽车行业发展的根本问题，也极大地影响了政策走向。

他直面行业背后的利益格局，摸了摸老虎屁股，直接指出其中的深层次问题，其中一个重要的“模式”是，国企的垄断和外国技术垄断在中国市场的完美结合，从汽车行业到电信行业，那些年都处于这样的状态。

因为赚钱太容易，所以就在双重垄断下养了一批懒人，安享瓜分中国这个“肉鸡”市场，但损失的是全民福利和中国工业技术的进步。但市场格局在演变，中国工业技术要进步。他像一个传道士一样告诫所有人，要自主创新，要自主创新。

他对自主创新的理解深入到产业的逻辑，并打破很多流行的迷思，比如可以给跨国企业做配套，就等于实现了技术进步等。他的定义是具有自主的新产品开发能力才算是真正的掌握这门技术。

他反对所谓的资源禀赋决定论，一个国家的命运不完全是靠资源禀赋决定的，而新技术进来之后，一个国家的产业能不能实现技术升级，关键在于自身学不学。

他用“抱负水平”来形容一个组织学习的动力，一个组织的抱负水平如果不提高，这个组织就没有提高现有技术能力的动力。所以，在这个思维之下，混乱的大飞机项目的争论变得很没有意义。

但他并不是停留在战略层面看技术进步，相反他深知技术进步的艰辛，他用许多具体的例子说明了工业体系创新演进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有的时候某一代的产品或技术，虽然失败了，但是训练了一群人，这群人就可能在其他地方开花结果。

甚至每一个成功产品背后去追踪，都能发现在这条技术演进路上，曾经的失败都留下的宝贵财富。但如果不去做，不去创新，技术积累的机会就没有了。

从他的角度看自主创新，领悟会更深一层。其实，他所讲的道理，在自身的工作中何尝不是如此，一个产品的推出看上去很简单，但是这其实是多少次有意无意的尝试、失败、积累之后才能够实现。

而无论是对个人还是对企业，要成为强者就必定要追逐一片森林，在与领先技术的较量中磨练武艺，因为任何技术都是在一个生态中慢慢改进迭代，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很难长出大树。

但现在，在一些领域本来我们具有一片森林，结果从小树到大树不断砍伐，后来森林被摧毁，变成了草原，最后变成了荒漠。公共传媒行业这些年的衰败大致如此，整个生态系统基本都被摧毁了，剩下一些独苗，勉强支撑。

所以，这本书的价值不仅仅是告诉决策者应当怎么设计产业政策，也是告诉每个行业中的人，如何在不断变革的技术和市场中，寻找到属于自己的顶级的新产品研发能力，这样才能占据竞争的主动权，从一颗小树变成一片草原，进而带出一片森林。

全球化并不必定带来技术转移和进步，国家、企业和个人要跨越价值链的微笑曲线，唯有真正掌握技术，并在市场中不断锤炼自己的产品。

2，《光变》，作者：路风

很赞的一本书，类似于去年读的写光刻机企业ASML那本书，讲述一个产业的全球化时代的成长史，跨越国界的技术进步接力，不同国家和地区的沉浮。

即使是在一个新兴的蓝海市场，前有电脑显示器、中有电视机，后有智能手机的屏幕庞大需求，但竞争依然很惨烈，技术不断进步，价格不断降低，必须在技术、资金、市场和内部组织结构上全方面匹配才能取胜。即使是初期的技术领先者，也不一定能笑到最后。

书的前面两章讲述改革开放以前的故事，读起来比较沉闷，但转到全球液晶显示的变迁历史之后就很精彩，到京东方参与这个历史进程的故事就更精彩，只是最后的结尾有些狗尾续貂，偏要强调前30年奠定了什么基础，从书中前30年真的是什么都没有，技术从苏联引进后几十年没进步，基本上是砸烂了一切。

京东方能成功是全球化的成功，书中访谈的每一个工程师，几乎都在韩国培训学习过，否则京东方怎么能够独立走路。技术进步的路很艰难，京东方走出来了，但没有韩国的师傅带路，门都没有。

作者很推崇京东方和地方政府的合作融资模式——向地方政府增发股份融资，并把一些当时质疑和反对的声音拿出来批判。

确实，京东方做成了，度过了一个一个难关，这是在现实中解决难题，对这种解决办法要保持尊重。但是如果真的要推崇这个模式，我觉得会很麻烦，至少要保持警惕这样的模式普遍化同样会有很大的风险。但这本书的思路也影响了《置身事内》那本书的判断，对这种模式推崇有加。

技术不断进步，现在每个家庭可能都有N个液晶屏，再要爆发式增长很难。我并不懂这个产业，但在特殊时期的狂奔突进如果成了惯性并不一定是好事，一家企业可以在十年内崛起也可能十年内倒下，能否长久还要等待时间的检验。

3，《全球产业链重塑——中国的选择》，作者：徐奇渊、东艳等

近年来，全球化明显倒退，各国都在筑高墙，加上疫情、战争影响，产业链和供应链安全成了热门词汇。那么到底产业链供应链安全到底是什么？意味着什么？这本书某种意义上填补了一个空白，作者通过对全球各国进出口数据的分析，进而找出每个国家的脆弱地带，哪些产业可能会被卡脖子。

但是作者并不得出要每个国家每个产业都要独立自主的结论。作者的研究发现，一个国家最具竞争力的产业，同时脆弱性可能也最高，这是个二元悖论。

从对中美产业链供应链（生产和销售风险）的安全性分析来看，中国是要高于美国的。于是作者进而追问，为什么经济角度看似中国高于美国，但现实并非如此呢？

于是作者引进了政治因素的分析，引用清华国关学院中国与大国关系数据库之后，中国的供应链风险大幅上升（中国与供应链依赖程度很强的贸易伙伴的政治关系不行），再加上断供能力分析更是如此。

所以，作者认为，为了提升供应链安全，其政策方向并非简单地加强内循环、降低外国依赖度，这将牺牲效率。中国还可以提升多元化程度，强化和断供能力弱的国家供应链联系，并且需要加强和政治关系稳定的国家的联系。

这本书还研究了很多热点问题，包括科技竞争，近年一些人对比中美PCT专题申请总数，得出很自大的结论。中国确实上升很快，但是进一步掰开来看，就发现量大，核心率低，进步快，偏科严重。从这个角度来看，中美的差距何止在芯片上，认清现实很重要。

这本书第11章对拜登的世界经济管理与美国对话经贸政策，分析非常精到，我认为是全书写得最流畅的章节，毕竟有些章节套上模型生成数据，像机器人写作，分析的颗粒度也不够，比如第六章对十大经济体的分析。

另外，对加征关税排除、出口管制反冲击、越南为什么火等问题都有很独特的观察和分析，值得一看。总体来说，这本书非常值得一读，填补了空白。要是未来能有对一些重点产业，如芯片、汽车等，进行宏观和中观相结合的全球产业链分析的著作就好了，如果谁看到，也请多多推荐。

4，《众病之王：癌症传》，作者：Siddhartha Mukherjee

这是一本非常有意思的书，讲述人类和癌症的斗争历史，作者优美的文笔，能够将这一深奥的科学问题写得深入浅出，通俗易懂。

至今人类仍没有战胜这种细胞异常生长的疾病，但是数百甚至数千年来，人类却从未停止去探索和寻找方法，从被证伪的早期黑胆汁液假说，到后来自信的外科医生，哪里有瘤就切那里，发现切了复发，那就再多切一点。

后来甚至从芥子毒气可以杀死白细胞和放射性物质可以穿透杀死细胞中启发，于是化疗、放疗又兴盛起来，但这些对于早期未扩散的病例有作用，对于已扩散的基本无药可救。

可是是什么原因导致了细胞的异常生长，促进生长的油门和抑制生长的车刹到底在哪里、由什么控制？现在的探索已经进入了基因领域，希望找到这个控制阀门，通过靶向药定向改变基因的某种机制。

但是至今，对于这种机制背后的真正原理仍未能谈得上完全了解，因此人类仍在寻找根治这种疾病的漫漫长途之中，也许是十年、几十年，或者上百年。

5，《无国界病人》，作者：师永刚

很有价值的一本书，一位媒体人详细记录自己在中美两国治疗癌症的过程。读起来有些沉重，但书写得严谨、真实，克制。癌症对于每个人、每个家庭来说都是一座大山，这等于给一个人提前下达了生死通知书。

这本书记录了可能是人类目前在与癌细胞搏斗中最前沿的治疗，在中国和美国最好的医院，两国不同的医疗文化和细节。八年治疗过程，这位“焦虑先生”不断地从希望走向绝望，又从绝望中峰回路转，那个中国病人的小区泳池边的茶话会也从热闹而落寞，因为一些人已经永远地离开，但新的人又不断地到来。

那家美国的医院就像是人类与癌症搏斗的前沿战线，每天都在进行激烈而残酷的战斗，这些病人，尤其参加各种试验治疗的人，则既为自己治病，也为人类的未来做积淀。

希望作者的病情能持续稳定下去，并最终治愈，也希望人类最终能找到治疗癌症的办法。

6，《CHIP WAR》，作者：Chris Miller

一本很赞的书，也是一本芯片的简史，从冷战期间的诞生到不断的技术进步，伴随着美苏的“竞争”、日本的崛起、韩国的追赶，以及台湾地区和荷兰的进入，以及近年来中国大陆的进攻性姿态。

相比之前读的日本人写芯片和地缘政治的书，这本书显然要扎实许多，科技、经济和地缘政治交织，对中国相关部分的笔墨也更丰富扎实。

全书从台湾海峡的军舰开始，到结尾两个部分写中国的挑战、台湾地区困境，讲述整个历史似乎都在指向台湾芯片制造的全球核心地位、中国大陆和美国的“竞争”，这种竞争是全方位的，从来不只是经济领域，芯片的起步就和军工体系密切相关，现在芯片的作用同样也在军事智能化中发挥核心作用。

但芯片是全球化体系下分工合作的产物，而全球化的分工一直在美国主导之下进行，日本过去的崛起和台湾现在在制造环节的王者地位都是依赖于这个体系而成长起来的，即使在过去和现在美国也有短板，但它依然是主导者。

现在，中国在脱离（或被脱离）这套全球分工合作体系，还可能崛起吗？某种程度上，中国的芯片还谈不上和美国竞争，只是在设计和封装领域稍微成长了一些亮点，但在整个体系上两者完全不在一个量级。

三、政治与历史

1，《阿富汗文件》，作者：Craig Whitlock

持续二十年的战争，决策幕后和战场上的故事很多都进入了许多美国大片和美剧，也有不少书写其中的一段故事。

这本书严谨、冷静、克制，将20年前后每个阶段的问题呈现出来，这场战争看样子是从上到下一系列的错误的堆积，没有人能解开帝国坟墓，唯独漫长的时间，以十年百年计，即使如此也不一定。

很多人都会问，二十年前的战争是去剿灭基地组织，为什么却和塔利班较上劲，而且还要试图在这贫瘠之地进行庞大的国家建设，帮忙培训他们的安全部队最高达35万之众。可结果，现在都看到了。

虽然慌乱的撤退对美国形象是损伤，但是该结束了，正如拜登所说，击毙本拉登，“想想看，那是10年前的事了。”可是，为什么强大的帝国会犯下这么多错误？这更引人深思。

2，《勃列日涅夫——克里姆林宫的明争暗斗》等

苏联历史的书过去读得非常少，近期看了两本挺有意思。后一本是国内1975年出版，是一本经得起历史检验的书，比前一本更好。两本都来自孔夫子。

3，《习仲勋传》

书的内容丰富扎实，记录了跌宕起伏的一生，贫寒出身，大起大落，在西北局和广东可能是他一生中最闪闪发光的时期。

4，《剧变》，作者：贾雷德·戴蒙德

很赞的一本书，作者并不是历史学家，但是从妻子从事心理工作的个人处理危机的办法中受到启发，将这套方法用于研究国家面临的危机，因为他知识的广阔，且有很多国家的生活经历，所以能够对这些国家曾面临的危机有很透彻的分析。

从芬兰到德国，日本到澳大利亚，这么多国家他的脑中像地球仪一样，去呈现这些国家面临危机时的历史背景、国民状况及决策者的行动，那些关键性的举动成功化解了危机，哪些可能并没有做得太好，背后的深层次原因又是什么。

这本书的价值在于很适合用来分析当前正处于动荡中的世界，决策者如何在纷繁复杂的世界直面现存的问题或者即将到来的危机，诚实对自己进行评估，并且保持耐心和灵活性，进而作出最佳的决策。

某种意义上这本书提供了一套测度的方法论，用这些方法论也许我们可以看到，仍然许多冰山在前，但船仍没有减速避让，许多危机在各种政治浪漫主义和冒进思潮推动下必然会发生，要避免这些危机发生，需要民众的共识，也需要有远见的务实灵活的决策者，但这些可遇不可求，人类也不是上帝，没法解决所有的问题，所以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世界要混乱，也没有办法。

这本书里对芬兰处理和俄的关系、对两德统一过程中德国政治家的务实策略、对印尼的政治社会状况，对日本一些现存问题的批评等，以及对澳和英帝国之间难舍难分的关系都有很精彩的分析。

可惜对中国几乎没有涉及，中国也成功进行了许多危机关头的改革，最主要的危机的就文革后转向改革开放，值得去书写。现在……书中虽然专门分析了美国，列举了美国一大堆优势，也分析了美国的政治极化、贫富差距等问题，但感觉还不够深入和精彩，篇幅也很少。

没读过作者那本著名的枪炮、病菌与钢铁，但这本书还是很值得一读。

5，《熊向晖：我的情报与外交生涯》

党史的书看得不多，这本大部分年前看的，作者早年在胡宗南身边担任机要秘书和后来协助处理克什米尔公主号案件的故事很精彩，绝佳的电影题材。

6，《盛世的崩塌》，作者：郭建龙

一本很有意思的书，讲述了大唐盛世如何崩塌。作者将盛世的主要原因归结于为皇帝和贤相集团之间的妥协，但皇帝的野心越来越大，希望用兵，也希望敛聚更多钱财，于是宰相只是成为符合皇帝口味的人，不正之人纷纷起用。

再加上唐朝的财税体制过于复杂一直没有理顺，军费不足进而在边疆采取了混合军事和民政的节度使制度，地方割据势力开始成长。

最后，武皇时期的残酷内斗精神开始复活，功高震主的臣子和寻求绝对安全感的皇帝之间成了死结，安禄山没有选择坐以待毙，于是潘多拉魔盒被打开，反复摇晃，直到大厦崩塌。

作者说，中国不缺乏雄才大略的皇帝，缺乏的恰是放手、不干扰民间的智者。这才是任何自诩为盛世的时期最需要警惕的。

7，《置身事内》，作者：兰小欢

这是一本讲述当代中国经济运行体制的入门读物，可能这类书相对较少，很多不接地气，这本则相对务实，所以成了一本许多人推荐的网红著作。

正如这本书扉页所引用的，“没有什么事是纯粹经济的，其他维度永远存在，且往往更为重要。”“不要低估经济现实的复杂性，也不要高估科学工具的质量。”

这本书务实之处在于，如实描述中国体制运行的现状，而不是急于下结论，他更强调现实世界的复杂性，所以说，“现实世界没有黑白分明的“市场”和“政府”分界，只有利益关系环环相扣的各种组合。”这个观点可能会有一定争议，这到底是是体制未成熟国家的过渡状态，还是可以称之为一种混沌的模式呢？在混沌的模糊地方，未来的发展方向是什么呢？

另外一个特点是，在描述中国体制的部分，我们甚至很难说这是经济学、政治学和社会学，现实是复杂的综合体，是不分学科的，所以作者推荐的书不乏政治、社会学书籍。确实，研究经济问题，如果这些基础的体制性问题都不清楚，经济也是很难研究清楚的。

这本书最精彩的可能是第四章，对京东方和光伏案例的介绍，产业和政策，或者说产业和政治是一个大课题，也是发展经济学研究中不可缺的部分。

他从案例中也得出了对比较优势的新阐述，“有很大的不确定性，是可以靠人为创造的”。看完后我赶紧把扩展阅读部分推荐的几本关于产业和政策的书下单了。

不过后面的宏观部分和前面微观机制并没有建立非常强的关联，不如《大国大城》一书在宏微观关联性做得很好，可能这本书关注的问题太多，有些发散，所以浅显了一些，要是能专注微观机制再深入就好了。

8，《成败洛基山》，作者：Robert D. Kaplan

读完一本小书，这个卡车司机的儿子，重新游历他所在的国家，走马观花，有历史和传统的记忆，也有对这些地区兴盛和衰败的观察，很多精到的判断。

他在怀俄明州看到各处对军队表现的热忱，他说，美国具有世界主要强国中最牢固军民关系……美国人对他们军队的依恋是近乎浪漫的。

作者没有将重心放在描述因全球化而让许多地方变得衰败（这几年这类书很多，国内也翻译了不少），也没有将重心放在讲述美国帝国的形成不是后来的美菲战争等而是跨越落基山，而是转向美国的外交问题，上帝赋予美国独特的地理环境，让美国天然成为全球霸主。主题有些游余，但有启发的观察不少。

四、其他

1，《在中国大地上：搭火车旅行记》，作者：Paul Theroux

这是一本相当有趣的书，以致于让我在每周最忙碌几天的午夜还抽出时间阅读一两章，作者有古怪精灵的头脑、对人的描写惟妙惟肖，读这本书就如和作者一同穿越回80年代的中国经济社会的巨形画卷中。

数亿人突然从僵化动乱的年代，进入到商品经济大潮和滚滚红尘，书中的中国有些古老、混乱、落后，但却朝气蓬勃，每个人都觉得当时比过去好，每个人都在松动自己的筋骨，试图做点什么，就如刚刚从冬眠中苏醒的动物一样。

作者不仅去了北京的夜校，还在那里代班教课，从年轻人到老人，都在忙碌的一天之后来学习知识，他们要找回过去丢失的时光。

作者还去了上海的英语角，那时候许多人都对有一个英文名字感到骄傲，许多人都自发地学习英语。作者还去了湖南韶山，空无一人的站台和故居，人们似乎已经忘了那里。作者也记录了几处强硬派的干部，他们仍然穿中山装，喜欢带一个茶杯，总是让茶叶泡到充满半个杯子，这是他对这类人的形容。

可以想象，西方人在80年代的中国火车旅行，如果没有强大的好奇心和忍耐力那也是不行的，书里描述了许多的随处可见的中国人的坏习惯，尤其是吐痰，各种姿势。还有在火车上，几乎所有列车服务员都具有官僚作风。

当然，不管怎样讲，中国人的内敛、勤奋、有序都远胜于他从欧洲过来所路过的一些国家，尤其是远胜老毛子，那里什么都缺，人家直接指着他身上从衣服到钢笔什么都要，但中国人从来没有人直接伸手要他的东西，中国商品丰富，虽然落后。他记录了一个古老但积极进取的中国。

作者喜欢小动物，去了许多城市的花鸟市场，甚至还在青岛专门买了两只小动物放生，也在哈尔滨以北的地方走入大森林，但中国人普遍对动物不太好，把鸟装在笼子里，吃各种奇怪的动物，以及在桂林渔夫还要让一种鸟帮忙捕鱼。

他走遍了中国主要的地方，从哈尔滨到新疆，从广州到西藏，但可能他并没有专门规划线路，所以不断南北东西地兜来兜去，耗费了许多时光在那个岁月里慢晃晃的火车上，有时火车上很有趣，有时也很沉闷。

他记录了许多火车上遇到的各色人，描绘得活灵活现。在火车上，他遇到过很多次香港人，在东北还遇到了负责钢铁项目的加拿大人。

很多年前，看过许多本海外传教士写中国晚晴社会的书，但都没有这本有趣。从书里的观察，可以看出当时的中国将要走向何方，他再次回到上海见到美国驻上海总领事，总领事说不知道中国会去向何方，他说会继续做生意。

虽然后来发生一些事，但中国的商品经济大潮涌入世界，迎来了全球和中国的黄金年代。

全球旅行，无论是外国人来中国，还是中国人出去在疫情前都已经很普遍。即使在疫情期间，我微博关注了一些中国年轻的旅行博主，依旧在走遍全球每个角落，但记录工具变了，即时发出的微博、视频可以随时互动分享，取代了过去只有靠写书来记录。

时代滚滚向前，有时也会停顿，倒退。当一个社会从封闭走向开放，会迸发出勃勃生机。

但是当一个社会开始固化、僵化，当时代不能给大多数都有获得感时，一部分得利一部分被甩在外面，或者大多数无法变得更好只有少部分变得更好，这个社会就会撕裂、迷茫，并且走向混乱，甚至冲突。

这些年全球都是如此。现在，我们没有在走向一个黄金年代，而是奔向更加混乱的时代。

2，《薇娅：人生用来改变的》

去年去谦寻参观，他们送的礼物，这几天整理东西翻出来，一口气读完。一路走来，她真是不容易。

奔跑中跌宕起伏，但好在有一颗勇敢的心。去年的跌落，也许总会归来，或者是直播，或是其他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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