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游戏改编的美剧《最后生还者》播出之后,关乎废土美学的「周边」更加层出不穷。当真菌侵占宿主的躯体、并通过控制大脑切断思维,这个世界还会有人类的立足之地吗?照这样的逻辑发展下去,地球文明距离泯灭已开启「幽灵倒计时」,人类是否将会沦为茫茫废墟之中一具游动的「苔藓」生物?
由HBO改编的《最后生还者》基于此番设定之下,将末日情景中社会各个层面的「废墟」毫不掩饰地抖落人前。人性坍塌造就的「废墟」如同多米诺骨牌形成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危机效应,顺势被推倒的人类文化将「废墟」产生的余波带至了整座城市,正如剧集中一片狼藉的波士顿。
《最后生还者》放大了城市「死去」的那部分,被自然霸占的建筑物成为废土美学强有力的支撑。目光转向国内,其实也有另一番废墟美学:蔡明亮导演的诸多作品中同样能窥伺到以废墟作为密语的隐喻,破败的城市躯壳与踌躇不得志的小人物之间,「湿答答」的关系就像没完没了的梅雨季。
但这种屈于现实、被迫与废墟相拥的社会现状,如今「扩散」到了青年群体身上,反而形成一段互补的良性关系。而这部分建筑残骸并非只存在于影片当中,比如在魔都上海,兴许一个拐角就能偶遇城市最真实的B面。
城市废墟与城市的关系,好似一颗表面打上光滑蜡油、内部腐烂却不影响正常食用的苹果,腐烂的与新鲜的果肉形成强烈的视觉反差,泾渭分明却又相生相息。
为了挖掘城市背后更为深刻的B面,这次我们跟随探废博主狮狮一起前往了位于上海的几处城市废墟点。以Gen-Z密不可分的生活常态——“吃饭”“休闲”“出行”三个视角「倒带」出发,来一观这些被遗弃的老式建筑当下状态究竟如何。
探废之行第一站来到上海青年儿时记忆里的「共友」——王朝大酒店。作为沪上知名的大型餐饮连锁,这个隐于闹市的酒店在某个回忆片段里伴随着生日宴、年夜饭等等喜庆的日子,成为幼时对隆重一词的具体定义对象。
(王朝大酒店营业场景,via:网络)
当华丽吊灯坠落,暖色调壁纸刻上斑驳的皱纹,往昔的盛大风光被按下暂停键,停留在时间的沟壑当中。从寥寥无几的网络数据信息大致可以推测出,在2017年左右这家王朝大酒店迎来了无止息的歇业期。再次回到此处,虹桥主路上依旧是与繁华接壤的闹市,而它的存在也没有显得多么格格不入。从马路那端远眺,一时之间无法察觉出这间酒店究竟内藏了什么「乾坤」。
酒店沿大路一侧被围上了栏杆,像是一道隐喻的「非诚勿扰」警戒线。走近时,才令人忽感「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所指。门庭坍塌的玻璃散落一地,室内原先金碧辉煌的一面被风雨侵蚀,部分脱落的墙体混合着木制家具与微透的光,形成了被当代都市遗失多年的侘寂美学。
如今留在废墟里头的,除了当年没能打包带走的酒店原装陈设,还加入了新鲜的生活痕迹。若说每处废墟的存在是上帝为居无定所的流浪者预备的,显然对于「流浪者」的广义定义随着时代更迭升级到了「心灵流浪」的层面。
酒店内部最有趣的变化要数大理石上洋洋洒洒的艺术诗集。在一楼扶手处写着这样一行诗:“大厦将倾,剩下水和火的艳遇。”低头就能看到能大水漠过楼梯的尽头,水面通过镜面反射形成一场盛大的「海市蜃楼」,漂浮在水上的原始蜉蝣生物像是误闯闹剧的一名看客,一切都显得格外有故事感。
第二站反向「打卡」点来到位于闵行区的康城健身会所。在健身房多如牛毛的当下,城市中隐藏着一批被时代浪潮淘汰掉的「初代」健身会所。往昔门庭若市的健身会所被时间风化成都市「废墟遗迹」的一部分,康城健身会所就是经典案例。
(中西方健身文化的过去式)
至于十年前健身会所集体走向没落的陈年旧事,还需往前追溯一番。健身房的前身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在西方社会流行起来的健身俱乐部,引入国内初期以「健身会所」的形式受到大众喜爱。本世纪初的健身行业像是被安上了马达,但快速发展存在着「拔苗助长」的潜在风险,因而有一大批刹不住车的健身会所冲出围栏,很多如康城健身会所一般的老牌会所就这样搁浅在了那段短暂的行业调试期。
如今空置十年的康城健身会所,当时也算名声在外,经营十二年之久的它可谓见证了国内健身行业的潮起潮落。然而时移势易,在充满浪漫主义的春天,周围居民正在享受午间微风与悠闲野餐,而距离两百米不远处的康城会所已是「查无此人」的一座孤楼。
康城健身会所的内部融合了欧式建筑的穹顶、中庭镂空设计还有部分罗马柱的残骸。就算如今随着时间流逝后建筑表面变得残缺不堪,但观望整体的建筑结构就能直观感受到它与「废土美学」究竟多么契合。
整座建筑物布满涂鸦,以及青年群体在墙面上刻上自己超凡脱俗的「人生格言」,这些为年轻人精神状态执笔的「废墟文学」在网络上曝光之后挑起了更深层的共鸣。成为城市废墟之后,这里更像是反叛群体的狂欢俱乐部,堆叠如山的啤酒瓶,隐藏在沙发底下的花束以及墙边如同水晶一般散落的玻璃,都在暗自为过去的人类活动做着无声的记录。
探废的终点站来到了金山被废弃的绿皮火车。绿皮火车作为中式人情最浓郁的载体,在科技还没拉开人与人精神上的距离时,它见证了无数悲欢离合和动人故事。对于Gen-Z而言,这种发黄的记忆片段或许搁浅在了童年站台,或许只能通过父母辈的老照片去想象,又或许在坐上如今还在营业的绿皮「复兴号」时才能浅浅体会。
(摄影师Alain Le Garsmeur拍摄的八十年代绿皮火车)
除了被留下的少数「复兴号」,大量的绿皮火车早已「光荣退休」,它们的「老年归宿」也不尽相同。在上海金山区散落着几节年久失修的绿皮火车车厢,铁锈斑斑的躯干与四周的植物融为一体。
一些绿植从外部顺着窗户轮廓开始肆意生长,这个画面像是把末日电影的经典场景搬到现实。没被植物占领的车窗,将窗外的自然风光框进一幅装饰画当中,这是来自岁月的馈赠,将它还在奔跑时人们从窗边遥望的美景定格下来。
如今Gen-Z来废墟「打卡」的个中缘由,也包含人为「景点」打磨不出的随机破败美。进入车厢内部,空旷的走道仿佛下一秒就要坠入《源代码》当中,在车厢开启无限循环的时间漫游。
一些败坏较为严重的车厢身上的「年代味」更重。低头是满地碎裂的玻璃渣子,抬头是开了口的铁皮「天窗」。有些卧铺处还放着不知道第几任客人遗留下的生活用品,被风化的表盘像是把时间暂停住的「罪魁祸首」。
探废从冷门爱好逐渐被当代青年视如珍宝,除了反向打卡城市沉默的另一面,他们也将livehouse、创意集市等等开在废墟中。如今的社交网络被大量的虚假信息裹挟,「打卡」精致的城市A面逐渐演变为愈加离谱的卖家秀「打假」,而废土风的盛行严格意义上可以被看作是一场变相的「反精致革命」。
(探废博主:狮狮拍摄)
与其在真真假假之间来回周旋,部分Gen-Z率先抛弃精致面具,游走于被数字时代边缘化的「现实遗迹」。对于探废来说我们也只是「萌新」,在这次探废历程中与探废时长两年的博主狮狮深入讨论了「城市废墟」的话题。
(孔祥熙老洋房)
uth:哪一类的「废墟」最能让你产生前往的兴趣?在探索过程中,你会更加关注它的哪部分?
狮狮:我很喜欢一些城堡造型的废弃建筑,这让人联想到每个女孩都有的公主梦和迪士尼,就像一种过期童话的荒诞。另一类就是刻有时代标语的工厂或者防空洞,它们具有时代的烙印,非常真实。
uth:从「初探」至今,你的心境有没有发生转变?
狮狮:我的答案是更清楚地去“感受”。初探时对每个类型都很感兴趣,时间一长了更多的是放心感受,而不只是新鲜感的冲击。
(孔祥熙老洋房)
uth:你认为「城市废墟」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狮狮:他们可能是时代浪潮前进中,短暂地被遗忘在原地的见证者。它引领有缘发现它的人,去感受当年曾存在过的辉煌或者当下时代的变迁,以及如今的一些残留的痕迹。
(张堰电影院)
uth:现在有越来越多的青年群体开始关注到城市背后的另一面,你认为这种现象产生的因素是什么?
狮狮:我认为这属于一种心理上的按摩,可能也含有一点“复古”和“避世”的心理。我留意过其他人写的废墟记录,当中最多使用的语句可能是“仿佛回到了过去。”这种短暂隔绝了时间空间和世界的探索行为,应该和最近流行的寺庙禅修旅行有点异曲同工。
(张堰电影院)
uth:在生活中你是「精致主义」还是「反精致主义」?
狮狮:我应该是反精致主义的,我认为不必为多余的溢价消费自身,选择舒适的生活方式,松弛舒展,保持本真,展现真实的自我。
(张堰电影院)
当代青年的反叛面再度让这些时间「遗珠」重见天日,由科幻/末日题材电影挑起的废土风也在证实——在精致主义的内卷之下,反精致主义的浪潮也正来势汹汹。
国外有Wasteland Weekend一年一度最盛大的废土风派对,国内有城市废墟探险「小分队」。办公楼喝咖啡的精致生活早就不再是年轻人的心之所向,心无杂念地去感受自然与人文编织而成的捕梦网,当代青年展现出对时间「遗留物」的好奇与兴趣正处于萌芽期。
(Wasteland Weekend)
这一代的年轻人是懂生活的。像前段时间热度颇高的国产剧《去有风的地方》中所描绘的:每一处小众或者冷门的「景点」都有自己的专属观众。它们不会被遗忘,因为Gen-Z对生活充满好奇的镜头才刚刚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