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呼和浩特白塔机场一路向东南，眼看道路两旁的积雪越来越厚，人烟逐渐稀少，脑海中忽然涌现出柳宗元的那句诗“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天色渐晚，我们的车停在了一个岔路口。司机说不能再往前开了，不然没办法下山，我们只能等山上的人来接。

没过多久，一辆白色的越野车停在眼前，是民航内蒙古空管分局凉城导航台台长兼蛮汉山雷达站站长杜占钦来接我们前往此行的目的地——蛮汉山雷达站。

上山

在海拔近2300米的蛮汉山山顶，大地延展着冬的雪白，一座雷达站傲然挺立，守台人称之为“天空之眼”。

杜台长接上我们，开始上山了。往上开，雾渐浓，只能看清三五米远的地方，大风吹着浓雾，我们的车宛若汪洋之中的一艘小船。

蛮汉山雷达站隶属于内蒙古空管分局技术保障部，由于海拔高、覆盖范围广，现在已经成为内蒙古空管分局的重要台站，主要为呼和浩特、北京、兰州、太原、西安等区域提供雷达服务。站内有雷达系统、ADS-B（广播式自动相关监视系统）、20信道甚高频、微波、传输设备、油机等。

蛮汉山雷达站外景。

在青云之上，雷达和卫星述说着祖国北疆航空运输大动脉的故事，架起的“空中立交桥”已然成为连接欧亚大陆的黄金通道。

“蛮汉山”是蒙语，意为云雾缭绕之地。此言非虚。“我们管这种天气叫‘白毛风’。冬天‘白毛风’特别多，没有经验的人不敢开”。我这才明白司机不敢上山的缘由。“我们熟悉山上的路况，哪儿有积雪，哪儿是悬崖，都清楚得很，比这更难开的路都走过”。

艰难的上山路。（杜占钦/摄）

有一年下大雪，雪窝里的雪足足有半米深。上午9时，杜占钦、周日红、赵宏亮、邢海斌4个人从45公里外的凉城导航台出发，次日凌晨1时30分才到。“我们一边用雪橇铲雪，一边开车。到了台里，邢海斌才发现自己的耳朵都冻了”。

一场大雪过后，值班人员铲除院子里的积雪。（杜占钦/摄）

车开过一弯又一弯，只见两盏灯穿过浓雾，蛮汉山雷达站到了。迎接我们的是另一名守台人安建平和两只摇着尾巴的狗——小黄和小黑。两个小时，我们从白昼穿越到黑夜，也从繁华都市切换到寂静山野。

巡查

我们到的第二天正好是农历小年，清晨5时50分，海拔近2300米的蛮汉山山顶一片静谧。夜色如墨，只有雷达站值班室的灯亮着，杜占钦已经起床了。

裹紧羽绒服，戴上毛线帽，右手提着手电筒，左手紧握检查单，一天的巡查开始了。

记者跟随杜占钦巡检设备。

杜占钦1989年就来到了凉城导航台，掐指一算，马上就要35年了。除了台长杜占钦，还有5名值班人员。他们实行轮班制，两个人一班，每次值一周。这周与杜占钦搭班的，是仅比他小一岁的安建平。

在巡查过程中，每到一个设备间，杜占钦都把设备从上到下仔细检查一遍并做好记录。接着，他爬上雷达塔。

“雷达塔有几层？”

“一共7层，19米高。”

由于天气寒冷，雷达塔内部挂着薄薄一层冰晶。55岁的杜占钦身手矫健，全程没有休息，一口气爬到了塔顶，只留下记者在他身后喘着粗气。后来，在采访中得知，杜台长的左腿在设备检查中受过伤，打入过两根钢针。

加油

杜占钦拿出测温计，一边测温，一边告诉记者，“主要检查马达和减速箱的温度，马达在50摄氏度左右、减速箱在30摄氏度左右就是正常的”。

雷达已经用了近20年。他拿出一张卫生纸，轻轻擦拭起来。雷达是整个雷达站最核心的设备，是守台人的宝贝。

杜占钦清楚地记得，2023年1月31日，他像往常一样上塔巡检，忽然看到变速箱嘀嘀嗒嗒地漏油。

“不好，变速箱漏油了！”他马上汇报。起初，漏油并不严重，需要每3个小时加一次油。随着时间的推移，漏油越来越严重，每两个小时就需要加油。

恰逢春运，航班量激增，管制单位不允许停机。值班员只能每隔2个小时上塔检查油位并加油。在加油时，需要两个人配合，一人加油，一人观察油位。

“夜里也要两个小时加一次油吗？”记者好奇地问。

“对，夜里也是。如果不及时加油，雷达随时都有停机的危险……”

“夜里我们都不敢脱衣服，上好闹钟，生怕睡过头”。就这样，不管白天还是夜里，他们坚持了58天，从不间断。

巡视完雷达天线，杜占钦拉开设备间沉沉的门，外面的寒气呼的一下涌了进来。杜占钦绕塔一周，一边检查6根ADS-B天线，一边用手擦拭上面的雪。

在海拔近2300米的山上，夜晚气温在零下20多摄氏度。在室外待了10分钟，记者的手指已被冻僵，双脚冰凉，而杜占钦还在用戴着薄手套的手擦拭天线上冻住的积雪。

在零下二十多摄氏度的室外，杜占钦擦拭天线上的雪。

“今天风不大，已经算好天气了。遇上大风，脸上像刀割一样”。蛮汉山冬季雪大风急，最低气温能达到零下40摄氏度，院里的积雪有时达到2米深。

雷暴

杜占钦指着雷达保护罩上的几个黑点说，这是直击雷击的。“蛮汉山海拔高，非常容易遭雷击。而山上属于高原气候，一到夏天雷暴特别多”。

夏天的雨说下就下，晚上不能睡太死，听到雷声来了，人就得赶紧往配电间跑。“雷雨天市电不稳定，必须切换到油机”。

等雷雨过去后，要第一时间切换回市电，然后上塔、进机房，检查避雷器等设备，还要及时向上级汇报。

2022年6月，正值雷雨季，雷达站UPS（不间断电源）突发故障。配件一时无法采购到，加上夏季市电不稳定，雷达和甚高频随时有停机的危险。

为了不影响设备运行，油机只能24小时运行，每5个小时加一次油，每2个小时检查一次。赶上加油机故障，值班人员只能从50多米外的油库用油桶运油。在油机供电的15天时间里，睡眠严重不足的守台人熬红了双眼。

2019年9月，一场雷雨过后，值班人员发现位于地下的一路高压电缆头被感应雷击穿，立即切换到另一路高压。为了缩短抢修时间，第二天一大早，杜占钦、安建平、赵宏亮、沈晓磊就决定先把电缆挖出来。

“如果用大型机械会挖断电缆，所以只能人工动手挖”。电缆上面都是碎石，4个人用铁锹挖、用手抠、用筐提。大半天时间过去了，他们挖出了一个1米多深、4米长的深坑，等待供电部门抢修。

小年夜

检查完所有设备，安建平已经做好了早饭。大家围坐在一起，吃着热乎乎的早饭。“现在条件已经好多了，分局给我们买了储藏柜，能吃上新鲜的蔬菜和肉了！”而储藏间里的米面油足够吃上一个月。

2022年，雷达站的厨房、门窗都重新装修了。如今的雷达站窗明几净，整洁一新。“早来几年的话，条件可不是这样的”。2005年台站刚建成那会儿，台里没有水，喝水要从45公里外的凉城往山上运。“水罐里的水只够用一个礼拜，洗完脸的水不能倒，留下来涮墩布。遇上冬天大雪封山，只能化雪水喝”。前几年，台里打了水井，还装了热水器，冬天也能洗澡了。

前几年，台里打了水井。杜占钦向记者讲述以前的吃水情况。

在忙碌中，农历小年夜到了，年夜饭准备起来了。杜占钦和面，安建平剁馅，没有过多的交流，两个老伙计配合默契。杜占钦揉着面说，“和面讲究‘三光’，盆光、面光、手光……”安建平则是台里的大厨，负责炖鱼和烩菜。在台里工作久了，大家都练就了一手好厨艺。

小年夜，值班人员跟记者一起包饺子。（本文图片除署名外其它均由记者李雷红拍摄）

端上香喷喷的羊肉胡萝卜馅饺子，小年夜的氛围拉满，“过年啦！”

22时，杜占钦穿戴整齐，又一轮巡检开始了。“大家都在过小年，我们更得打起精神来”。

与杜占钦握手的时候，记者发现他的手非常粗糙，有一种深深的顿挫感。记者说要拍张照，他害羞地握着双手说，别拍了，太丑了。这是常年在室外巡视、维修设备留下的印记。“有一些工作不能戴手套，像给雷达天线加黄油，戴手套干活儿不方便”。

由于设备平时维护得好，蛮汉山雷达站的设备故障率很低。工作35年来，杜台长没有出过差错。记者问他是怎么做到的？望着头顶上方掠过的飞机，杜台长内心格外笃定地回答：“责任心很重要，必须对航路的安全负责任。每天看着‘银燕’安全飞行，吃再多苦也值了！”（中国民航报 记者高雅娜）

记者手记

那人　那山　那台站

当我们达到蛮汉山雷达站时，已是19时许，最先跑出来迎接我们的是站里的两只小狗——小黄和小黑。常年在山上，见到的人就那么几个，没想到它们看到生人一点儿也不怕，摇着尾巴跑来跑去，让人想起了电影《那人那山那狗》。电影讲述的是乡村邮递员的故事，而我们的文章讲述的是守台人的故事。

当天22时，我们跟随台长杜占钦巡视设备。雷达系统、ADS-B、20信道甚高频、微波、传输设备、油机……光是设备间就有五六个，大大小小的设备加起来共有20多台。每台设备的名称、功能，杜占钦如数家珍。接着，我跟随他爬上19米高的雷达塔。我在后面气喘吁吁，杜占钦在前面健步如飞。

如今，台站的硬件水平提升了很多，但守台人面临的挑战一点儿也不小。夏天突然而至的雷暴，冬天的冰冻、暴雪，数不清多少次夜不能寐，加上设备老化、航班量激增，守台人不得片刻放松。

在采访中，我听到最多的一个词就是“责任心”。要想做好守台人这份工作，离不开责任心。正如杜台长所说，重复的工作最考验人的耐力和责任心。做一份工作，就一定把它做好。

采访回来，蛮汉山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中，尤其是杜占钦、安建平两名守台人，他们在高高的雷达塔上攀登的形象在我的头脑中定格。在高高的蛮汉山山顶，云朵与白雪交融。两个人，两只狗，一座雷达站，稳稳托举起“天路”。（中国民航报 记者高雅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