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卓，你应该记得家里是开餐馆的，就在餐馆门口，你拿着一杯豆浆出去的，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图源：《人生第二次》，下同   

这家“农家餐馆”，战绪莲已经开了18年，一直不敢搬，她怕儿子卫卓找不到回家的路。

卫卓被拐走的时候，刚满四岁零三个月。

这些年，为了找孩子，战绪莲夫妇跑遍了祖国的大江南北。

“只有丢了孩子，你才知道中国有多大。”

还好，那些难熬的日子终于迎来开花结果。

18年后，卫卓找到了。

接下来，那些错过的时光还能弥补吗？一切还能回得去吗？

这是《人生第二次》中，一个关于失散18年后团圆的故事。

家，散了

2002年9月10日。

占绪莲一直记着这一天，仿佛永远停在那了。

那年的9月1日，4岁的卫卓刚上学前班，才上了没几天课，就赶上教师节放假。

早上，卫卓拿了一杯豆浆，小小的身影走出餐馆，此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听同村稍大的孩子说，卫卓本来在小学附近玩耍，后来被一名中年男子抱走了。

      图源：希望寻人网   

战绪莲心一沉，孩子被拐走了。

她立刻发动亲戚朋友帮忙寻找，满世界地发寻人启事。

可最后，还是空空的。

战绪莲恨自己没看好孩子，每晚都在自责中哭着入睡；丈夫卫书银整日整夜地喝酒，用酒来麻木自己；夫妻两人更是天天吵架。

这个家，散了。

孩子奶奶看到这幅场景，心里难受得很，劝他们：“你们别吵了，我帮你们去找”。

有一天，奶奶像往常一样，走在卫卓丢失的那条蕲春大道上，突然，一辆汽车朝她冲过来，没等她反应过来，奶奶瞬间被撞飞十几米。

战绪莲赶往医院后，被眼前的场景吓得瘫倒在地。

奶奶躺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浑身都是血，她无助地大哭起来：

“我看到这个场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只晓得哭。”

一个多月以后，还没见到孙子最后一面，奶奶就带着遗憾走了。

回到家里，战绪莲翻找着奶奶的遗物，就在衣柜底下，她发现了一个丝巾包裹，打开一看，全是“散毛毛”，1角、5角、1块的，零零散散，攒了一千多块钱。

那是奶奶打听孩子下落时，捡饮料瓶子赚的钱，为了能去更远的地方找孩子攒的。

奶奶走后，夫妻两人再也没有吵过架。

带着奶奶未完成的心愿，战绪莲夫妇又踏上了寻找孩子的路。

浙江、福建、广东.....全国各地，他们几乎去了个遍，只要有人提供信息，他们就要去，不放过任何一个线索。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有人说在某个城市的车站看到过一个长相相似的孩子，占绪莲夫妇叫上亲戚朋友，连夜赶了过去。

大家分头到火车站、机场和各个汽车站，在每个检票口，仔细盯着来往的孩子。

从晚上8点，一直找到早上7点，熬了一个通宵，没看到一丝熟悉的踪影。

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了，燃起的希望，一次又一次被绝望浇灭。

卫书银彻底崩溃了。

回到家里，他抱着儿子的小书包，躲在餐馆后面的角落里，用被子蒙住头，放声大哭。

占绪莲则把所有的错都归咎于自己，嘴里念叨着：

“我作为母亲，我没有带好自己的孩子，这都是我的失职，也是我害死了自己的婆婆。”

希望被绝望打败，自责和悲伤终日缠绕，战绪莲夫妇就在这样的地狱生活中，煎熬了18年。

但他们从未放弃过，寻找卫卓。

团圆

“我是黄冈市公安局刑侦支队打拐办的民警，有一个线索，这个孩子很有可能就是你丢失了的孩子卫卓。”

这通电话，就像一道光，划过天际，驱散了18年的阴霾。

2021年1月10日，战绪莲夫妇去北京参加《等着我》录制。

“希望之门”还没打开，战绪莲嘴唇不住地微微颤抖着，眼睛不敢望向那扇门，丈夫卫书银盯着那扇门，眼睛却不自觉眨得飞快。

门一开，日思夜想了18年的儿子就站在眼前，战绪莲夫妇终于忍不住扑到孩子怀里痛哭，想要把这18年积攒的苦与痛全部释放出来。

卫书银激动地把儿子横抱起来，就像小时候抱他那样。

只是面前的儿子已经长得比爸爸还要高大了，他有点儿站不稳。

可也只有这沉甸甸的重量，才能提醒他，这不是梦，儿子真的找到了。

这次，卫卓终于踏上了回家的路。

这是卫卓第二次坐火车，一次被拐，一次回家。

街坊邻居得知消息后，纷纷赶过来，拉起横幅，敲锣打鼓，吹着喇叭，放着鞭炮，比过年还喜庆。

回家之后，战绪莲带着儿子，提着一袋喜糖，去菜市场给朋友们发喜糖，挨个告诉大家：

“这是我儿子，我儿子回来了。”

一遍又一遍，说多少遍都不会腻。

一路上，战绪莲牵着儿子的手，摇来摇去，高兴得像个小孩子一样。

晚饭做了十道菜，十全十美，团团圆圆。

战绪莲捧着饭碗，对卫卓说：

“18年来，我没有喂你一口饭，这口饭我已经等了18年，我一定要喂给你吃。”

这幅场景，战绪莲不知在脑海里过了多少遍，现在终于实现了。

第二天，全家人一起回到湖北的老家，看望奶奶。

在奶奶的坟前，哥哥一字一句地教卫卓用湖北话说：

“奶奶，我回来了，您安心。”

哥哥卫伟对弟弟记忆最深的就是，小时候教他唱任贤齐的《死不了》。

在乡间的小路上，哥哥搭着卫卓的肩，再次唱起了这首歌，兄弟俩嘹亮的歌声回荡在广阔的田野中。

所有的一切都洋溢着幸福，又掺杂着遗憾。

18年里，家人关于卫卓为数不多的记忆，在脑海中回放了一遍又一遍，变成了心底最深的根，盘绕全身。

18年后，这些记忆被唤醒，每个人都在拼命地弥补心底最深的遗憾，填满失去的空白。

住了几天后，卫卓该回家了，回另一个家。

妈妈恳求儿子再多住几天，他低着头欲言又止：

“我也想啊，但那边实在是......”

分别时，战绪莲忍住眼泪，挥挥手说：

“记得常回家看看。”

好消息和大丑闻

卫卓，这个名字早已不在他的记忆里。

他最熟悉的名字，是钟家金。

离湖北几百公里的广东省汕头市，是他生活了18年的地方。

小时候，他常常听邻居说“你不是父母亲生的”，他不信，只当作大人的捉弄。

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父亲听到这种玩笑就会大发雷霆。

当他渐渐长大才意识到，原来是因为邻居口中的“外省仔”并非玩笑。

某一天，警方通知认亲的电话打来了，养父告诉他，当初中间人说他是“别人家生了养不起的孩子”。

钟家金决定去认亲。

他想看看亲生父母和自己像不像，自己真实的生日是哪一天？

还有一个很难开口的理由，去年，他在广州做生意，亏了几十万，家里只能帮他还一半的债：

“天降父母，我能得到帮助吗？”

此时的钟家金对于认亲还没有太大的感知，他只是好奇，一个普通的孩子该是什么样子的。

当他在后台，看到陌生的面孔在哭着诉说为了找自己历尽艰辛，他才发觉：

原来，在另一个遥远的地方还有人在爱着自己，甚至比现在父母的爱还要更深。

一夜之间，两个家庭就这样横亘在面前。

必须要做出选择吗？

回到养父母家后，与认亲时的欢天喜地不同，这里是一片死寂。

养父从一开始，就不希望电视台来报道，一报道，不到一周，全村人都知道了：

“在那边是好消息，在这边就是一个大丑闻。”

“乡里人嘴就毒，这下惨了，我在给别人养孩子，神经病一样在给别人养孩子。”

养父说他从认亲回来之后就像是变了一个人，说他向着亲生父母那边，不为他们考虑。

卫卓急忙解释：“那边的亲人把我当作嫁出去的女儿，我在这边是儿子，在那边是女儿。”

可无论他怎么解释，养父都听不进去。

他点起一根烟抽起来，大声地喊着前后矛盾的话，不知是在说给谁听：

“我没有心结，养了20多年，能有什么心结，开玩笑。”

卫卓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养父，他回到房间里，一个人偷偷哭起来。

他抬起头怔怔地望向前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认亲是不是会伤害到养父母。

还没想明白，电话响了，是亲生母亲，她说有什么消息要及时告诉他们，卫卓换上一副轻松的语气，故作镇静地说：

“别担心，都是好消息。”

再次相聚时，哥哥卫伟也曾担心地问过他：“你的养父对你和从前，有没有什么细微的差别？”

他若无其事地说：“还是和以前一样。”

那些不好的消息，都被他一个人默默地埋到心底的最深处。

每个人都伤痕累累。

“你是幸运的”

“你是幸运的。”

陈学芳握着卫卓的手，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

她从100公里的地方赶过来，只为了看卫卓一眼。

她的孩子和卫卓同岁，被拐走时才两岁，如果找到了，也该是这么大了。

丢失孩子的痛，战绪莲再清楚不过了，她握着陈学芳的手哭着安慰她：

“总有一天，一定会找回来的。”

幸福的家庭总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纪录片里还有很多丢失孩子的父母。

王秀芝的孩子丢了以后，不敢搬家，周围的房子早就拆迁成平地了，他们还是坚持，住在一片废墟上；

唐小均的孩子丢失后，老婆也走了，他好像变了一个人，喜欢在夜里开出租车，他说这样心里会好受一些；

吴德蓉的婆婆没看好孩子，恨自己恨了一辈子，临走的时候都没有闭上眼，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一定要把我的孙子找回来”；

张雪霞的孩子被拐卖后，丈夫不堪折磨患上抑郁症，在大年初三跳楼自杀了，笔记本上的遗言字字泣血：“我只要我儿宋彦智”；

      图源：网络   

就算万幸孩子找到了，回家的路也还很漫长。

桂宏正历经10年找回儿子，但儿子却拒绝认亲，冲着他大喊：“你害得我没有家了”。

为了孩子的学业和身心健康，桂宏正只能亲手把儿子送回养父母身边。

丢失孩子的父母，时间是停滞的，他们永远停在了失去孩子的那一天，走不出来，又回不去。

破碎的圆，终难圆。

人生第二次

卫卓终于说服养父母，和亲生父母见面了。

亲生父母一进门，养母的眼泪就止不住地掉。

战绪莲知道她在害怕什么，连忙上前安慰她：

“亲家，你不要哭了，他永远是你的儿子。”

镜头里，看不到养父，因为他太好面子了，不让镜头对着他，但他招待“亲家”吃了潮汕的当地菜。

妈妈对卫卓说：

“你的养父不凶啊，很有礼貌啊。”

卫卓知道，养父是在客气：

“至少我知道，他肯为我放下他的面子，还帮我还了债。”

现在看来，两难好像也没那么难。

另一边，战绪莲的餐馆改名了，叫“团圆餐馆”。

“团”是哥哥写的，“圆”是卫卓写的，“餐”是妈妈写的，“馆”是爸爸写的。

哥哥说，“圆”里面的小“人”就是卫卓，一家人包围着他，再也不分开。

一天清早，妈妈在餐馆里做饭，卫卓在门口帮妈妈择菜。

邻居看到后，打趣他：

“快找个女朋友，给爸妈抱个孙子回来。”

卫卓听到后，装作听不懂的样子，笑着转头叫哥哥：

“哥，听到没有？”

妈妈在里面听到后，笑开了花。

这一切美好得仿佛一家人从未分开过。

过年时，他们一起去爬山看日出，初升的太阳就像是半熟的蛋黄红彤彤的，卫卓兴奋地让哥哥赶快拍下来：

“好看，这个红色的样子。”

“好想过去摸一下它。”

“你知道有多远吗？”

“感觉好近啊。”

点个在看，不管再远，终会相逢。

愿天下无拐。

19 / Jun / 2022

监制：视觉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