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黄河记者:李运恒 白德彰
“我们对于三江源这个地方的家底还不够清晰。”中国科学院西北高原生物研究所研究员连新明直言,对于三江源的保护还要大量本底调查的支撑。
三江源地处青藏高原腹地、青海省南部,总面积39.5万平方公里,约占青海省总面积的54.86%,是长江、黄河、澜沧江三大河流的发源地,被誉为“中华水塔”。这里是高寒生态系统的典型代表,发育和保持着原始、大面积的高寒生态系统,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高原湿地生态系统,同时也是极其珍贵的高寒生物种质资源库。
中国科学院西北高原生物研究所研究员连新明 受访者供图
2016年3月5日,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正式印发《三江源国家公园体制试点方案》,这里成为我国第一个进行体制试点的国家公园,也让三江源的保护工作进入了新阶段。“三江源国家公园具有很多唯一性和特殊性,也正是这些独有特征让三江源尤为脆弱。”连新明认为,科学手段的介入会让保护工作更为准确。多年来,连新明致力于可可西里藏羚羊的研究,近年来也正在做雪豹监测、人熊冲突以及斑头雁等水鸟迁徙方面的研究。近日,新黄河记者专访了连新明。
“中华水塔”的物种独有性和脆弱性
在连新明看来,三江源具有很多独有特征。“这里湿地资源非常丰富,尤其是黄河源区的玛多县,被称作‘千湖之县’,这里湿地资源面积大、咸水资源多。”他解释,虽然咸水湖很多,但比起海水的平均含盐量约34‰,这里的微咸水含盐量在10‰左右,“也就是说,这里的咸水湖其实没有那么咸”。
此外,相比常见的河流、湖泊、沼泽等湿地类型,在三江源国家公园,这里的湿地还以丰富的冻土形式存在。“当夏季来临,温度上升,就可以看到很多干燥的地方,慢慢地变成了一些沼泽湿地。”连新明举例,这样的环境下造就了独特的“冻胀丘”。所谓“冻胀丘”,是由于地下水受冻结地面和下部多年冻土层的遏阻,在薄弱地带冻结膨胀,使地表变形隆起,也是青藏高原多年冻土区经常可以看到的一种冻土地貌。“这些形成的一个个小土堆,其实里面的含水量非常高。”
三江源与全国其他地方的湿地资源有很大的区别。这源于三江源国家公园地处青藏高原腹地,海拔高、日照时间长、空气稀薄,同时气温低、昼夜温差大、冬寒夏凉,形成了独特的高寒气候。
利用红外相机拍到的雪豹 受访者供图
“地理原因,这里的冬季特别长,相比起内地的湿地来说,它生物多样性要稍微低一些,且更加脆弱,一旦被破坏了的话,恢复起来难度非常大。”连新明介绍,高海拔、高寒低氧这种环境,孕育了很多青藏高原的特有物种,包括藏羚羊、藏原羚、藏野驴、藏狐以及鸟类藏雪鸡等。正因为是高原生物多样性最集中的地区,三江源国家公园也成为我国重要的高寒生物自然种质资源库。
这里的动物极具唯一性的同时还具有庞大性和集中性的特点。“相比其他地方的生态环境,尽管物种多样性上要少一些,但单个物种的数量又相当庞大,所以我觉得,这也是包括三江源在内的青藏高原生物分布的专有特点。”连新明介绍,例如藏羚羊、野牦牛、藏野驴在青藏高原的分布数量都相当庞大。另外,三江源也是很多迁徙鸟类的必经之地。有的鸟类在夏季把这里作为繁殖地,有的把这里当作重要的迁徙停歇地。
“在此繁殖的斑头雁,4月初甚至3月底就会到这里,等到7月小雁孵化之后,会陆陆续续离开;蓑羽鹤是在此迁徙中转的鸟类,停歇时间相对较短,可能只有一个多星期的时间,但在全球重要的鸟类迁徙路线中,有两条经过青藏高原,尤其是三江源地区湖泊较多,为鸟类停歇、繁殖都提供了非常好的水域环境。”连新明说。
“我们对于这个地方的家底还不够清晰”
如何更好地保护三江源,是一项需要长期研究且依然存在多项难度的工作。
连新明介绍,首先面对的难点就是本土的调查和科研人员较少,“当然我们看到,有三江源以外的多地科研人员会来此,做了大量工作,但研究需要持久性,本土的科研人员可以更加连续和深入。”连新明直言,这也直接导致“我们对于这个地方的家底还不够清晰”。
“没有更清晰的数据就没办法有的放矢。”连新明认为,科研监测是在未来需要不断加强的重要一项,并要不断培养本地科研人才。“虽然三江源国家公园拥有众多生态管护员,但专业知识相对匮乏。”这是另一个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三江源国家公园黄河源园区内,栖息了大量水鸟。李运恒 摄
此外,连新明认为,还应该加强新技术手段的运用。“这些年,我们运用红外相机、无人机等来调查。面对这么大面积的保护区,未来应该多设置一些定点观测,同时引进遥感、远程监控等技术。”而在鸟类监测方面,环志依然需要更加全面的利用。“全国或者各个流域联动配合,才能丰富鸟类数据。”
在接受新黄河记者采访时,连新明多次强调监测本体数据的重要性,“不清楚家底,不清楚研究物种的基本生物学特性,如何谈更好地保护?”与此同时,连新明也提到,与长江流域的生物数据相比,黄河流域还有很大差距。连新明认为,未来能够基于黄河流域做一些联合的、综合的科考,是一件非常好且需要下功夫的事情。
“我们人类和野生动物之间是共享栖息地,还是建立严格的保护区,区分人类涉足的地方和野生动物涉足的地方,让两个区域没有那么多交叉甚至不交叉?”这是连新明多年来一直在思考的问题,也是生物多样性保护的行业难题。
三江源国家公园的藏原羚 李运恒 摄
此前,连新明曾在《光明日报》发表文章《人与野生动物能否共享栖息地,科学数据说了算》,文中他提到,这些野生动物究竟是需要同人类共享栖息地,还是应该单独享有独立的生活区域,应当取决于科学的研究数据。如今,生态文明意识深入人心,生物多样性的可利用价值、生态价值、美学价值和科学价值也越来越多地被公众所了解和接受。在人类与生物圈中其他物种之间的联系变得越来越紧密的当下,化解人兽冲突,只能诉诸科学的手段。
保护生物多样性、保护野生动物,并非绝对的保护,也并非一概而论,而是建立在一个科学的、完整的栖息地保护制度之上的。连新明认为,“有的野生动物数量少,需要一直去保护它,不需要去加以利用,甚至要介入人工的手段帮助它们繁育;而有的动物必须是保护和利用相结合的;还有一些野生动物必须要把它们的种群进行一定的限制,例如一些水鸟对农田是有一定破坏性的。所以保护政策的制定,是根据不同的物种来区别对待的。”
藏狐 玛多水鸟调查组 供图
另一个鲜明的例子就是野猪,从“被保护”到“办理相关手续后可捕猎”,只有这样合理的保护,才能让人与野生动物达到和谐共生、和谐共处。
连新明认为,一个生态环境区域内,能够承载一个物种有多少数量,取决于人类对它们能够提供多少空间资源和食物资源,以及这个物种与生态系统的关系。
更加严格的政策保障和正在形成的共识
2022年6月11日,青海省海西蒙古族藏族自治州格尔木市109国道某处发生一起交通事故,一辆白色越野车内,驾驶人顿某和8头野牦牛幼崽当场死亡。经查,在此之前,顿某与索某在可可西里的查乌马地区猎捕了8头野牦牛幼崽,顿某驾车前往格尔木市销售,途中发生车祸。
侦办过程中,专案组又发现了达某等人涉嫌危害珍贵、濒危野生动物的线索,同年7月13日受案并立案侦查。经查,达某、果某、丹某、白某某布等人先后两次在查乌马地区非法猎捕12头野牦牛幼崽。
位于西宁市的中国科学院西北高原生物研究所 徐超 摄
据了解,两案所涉20头野牦牛幼崽,其中18头均已死亡。检察机关委托中国科学院西北高原生物研究所专家团队进行评估,并出具了全国首份《野牦牛生态环境损害赔偿价值鉴定评估报告》,确定两案造成的经济损失高达1000万元、生态环境损害赔偿价值79万余元。
今年2月27日,青海省三江源地区人民检察院对8名被告人以危害珍贵、濒危野生动物罪向法院提起刑事附带民事公益诉讼。5月,根据一审宣判,8名涉案人员因非法猎捕国家重点保护野生动物野牦牛,分别被判处四年六个月至十一年六个月有期徒刑,承担生态环境损害赔偿金共计79万余元、评估鉴定费用8.8万元,并向社会公开赔礼道歉。
今年9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青藏高原生态保护法》正式实施。青海省检察院会同省生态环境厅发布10件守护青藏高原生态文明高地典型案例,其中就包括上述案件。连新明表示,这个案件影响巨大,对于保护工作有很重要的指导意义。
三江源国家公园黄河源园区 李运恒 摄
今年4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黄河保护法》已正式实施。连新明认为,两部法律各有侧重,会有一个更加完善的保护体制形成。“保护作用和意义都非常大,因为有了更多的法律来保护这个区域。”
“不管对于当地人还是外来的人,科普宣传依然很重要,法律有了,怎么来进行正面引导是接下来的重要工作。”连新明认为,法律实施的另一方面是要加强执法力度和扩大宣传教育面。他也看到,近年来在三江源正形成一种共识,“就是在三江源国家公园,哪怕是一只兔子、一只老鼠都不能随意去捕。”
编辑: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