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 | 视觉中国

古镇陈炉有一条老街，长度只有一百多米，走一圈不过三五分钟，几十年来，老街几乎没有多少变化，凹凸不平的青石板路、高矮不一的商铺、沙沙作响的白杨、温润如玉的蓝天，所有这一切如同古镇出土的耀州瓷，散发着古老而又迷人的气息。

柴米油盐酱醋茶，开门七件事，样样离不开老街。自打记事起，我常跟在母亲身后去老街买东西，那时候店铺虽然不多，但吃穿用度一应俱全，橱窗内琳琅满目，看得人眼花缭乱。

我喜欢赶集时的老街，各路商贩云集于此，蔬菜、瓜果、糕点、衣物、农具、牲畜……小摊点一路排开，浩浩荡荡延伸到远处。这一天上学前，母亲定要嘱咐我：“商店人多，乡亲们路远来一趟不容易，你就别进去添乱了，售货员也忙不过来。”我使劲点点头，心里却盘算着一角钱能买冰棍还是果丹皮。

一根冰棍下肚，我开始在人群中寻找外公的身影。外公每次赶集总是挎一个竹篮，里面有他买好的瓜果蔬菜，还有一大把五颜六色的彩线，是外婆绣花用的，一撮一撮捆在一起，再用白纸包成一束，末端露出花花绿绿的线头，让人看了心生欢喜。

我看准那个熟悉的竹篮，立刻热切地迎上去，问候一声：“外公好！”然后直勾勾盯着篮子里的东西，外公知道我的小心思，右手伸进篮子，慢慢摸出一个蓼花糖，眼睛笑眯眯变成一条缝。我急不可耐地接过来，欢天喜地喊一声：“谢谢外公！”说完穿进人群，消失得无影无踪。

有一年夏天，外公顶着烈日来我家，一进大门就大声嚷嚷：“妮子，快去老街看红榜，上面有你的名字，你考上高中了！”我正在睡午觉，懵懵懂懂被外公叫起来，只顾往前奔跑，一只拖鞋像鸟一样飞了出去。

集市上人来人往，远远看见商店的高墙上贴着一张大红纸，上面有毛笔书写的人名，一群人围看好不热闹。我挤进人群，仔细寻找上面的名字，看到最熟悉的三个汉字时，激动地跳了起来，指着红榜上的名字兴奋地喊道：“快看，我的名字，我的名字！”旁边一位老伯看看红榜上的名字，再看看我，捻着胡须说：“你是老侯家女儿，好好念书，长大一定有出息！”时隔多年，老街上张贴的那张红榜时常出现在我的脑海，那古老而又充满仪式感的榜单至今让人难以忘怀。

三年高中生涯很快结束，高考过后，等待录取通知书的日子漫长而又心焦，我每天去老街数趟，有时买一袋盐，有时买一瓶醋，有时两手空空没什么可买。邮局高高的水泥柜台后面坐着一位上了年纪的大叔，每当我试着踏进那道铁门，他抬起头，老花镜滑在鼻尖上，温和地说：“我认识你家，有你的挂号信我会亲自送去的。”我既尴尬又感动，转身像兔子一样跑回家。

那年秋天，外公最后一次在医院治疗，出院时人很虚弱，躺在架子车的褥子上几乎不能转身，却坚持让家人拉他去老街转一圈。车轮缓缓前行，外公努力睁开双眼看向四周，仿佛要将老街的一草一木刻印在心底带走。

从第一个肚兜，到第一个文具盒，再到结婚时的红双喜脸盆，对古镇人来说，老街是人生的起点，也许还将是终点。老街承载了古镇人太多记忆，有欢愉、有温暖、有幸福、有忧伤，无论走到天涯海角，记忆深处始终有一个独一无二的老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