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清华原创丨我在“双抢”时(随笔之四)

我在“双抢”时

(随笔之四)

文/石清华

卖力地炙烤了大地一天的太阳,害羞似的一头扎进了地平线下,四面的暮霭慢慢长大,努力向人们头上的天空聚来,再压向头顶,大有将人们没入地下之势,可人们却倔强地挺立,丝毫也不退却,大胆地往前走。

田地里所有劳动的人们,都完成了任务,纷纷到沟渠边清洗。男的,将衣裤洗净、拧干,披在身上或挂在扁担上,只穿了内裤,谁也不以为有什么不妥。女的呢,她们在一起,就是有男的,也识相地离远点。她们聚在水沟边,相互遮挡,也脱了衣裤,洗净、拧干,但立马穿上。这样走路轻松、舒服点,不久就可自然干,晚上劳动时又可穿了。不论男女,都光着脚,说笑着回家。女孩子们还哼起跑调的歌:“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把白天的劳累全抛到了脑后,似乎天地间只有她们。

回到家里,大多在自家屋前的树下,用两条长木凳做架子,下了两块房屋的大门搁在木凳上,一头为饭桌,另一头为小孩、老人的凉床。女人将中午的饭菜稍加整理,端上“饭桌”。男人则将准备的半干半湿的青草放在离“饭桌”一两米的位置点燃,欲燃不燃是最理想的,缓缓上升的缕缕青烟,是驱赶蚊虫的良药。如青草干了,一点即燃,不会生烟,此时,在青草上盖点土,压灭火苗,使其生烟。我家人多,主食是一大盆中午就煮好的锅巴稀粥,还有一小钵南瓜,一碗水煮黄豆,一小碗酱萝卜。饭后,老弱劳力在家带孩子、洗衣服、为明天做准备。青壮年劳力打夜工,各有分工:耕田、给田里抽水、给地里的棉花苗治虫等。主要是将收到稻场的谷把子脱粒,为明天新来的谷把子腾出场地。

我仍拿了要穿二十来天的仅有的那套黑色衣裤,好在现洗现干,就算不怎么干,穿一会儿也干了。到稻场后,大家把脱粒机前后清理干净,跟脱粒机成曲尺形摆好运送谷把子的架子,在竹竿做成的三角架下,挂上点亮的马灯。做好了这些,开始武装个人,跟割谷栽秧一样,把长裤系在脚踝处,把上衣扣扣上,相互把对方的衣袖用事先准备好的细绳系在手腕处,再戴上帽子、口罩。个个全副武装,如登上舞台,定然会比塞万提斯的瑭吉柯德还可笑:未必是去进攻特别的山头?但却不比进攻山头轻松。读过些书的人们大约知道成语“脱颖而出”的含义吧。“颖”的本意就是稻谷的谷尖,稻谷成熟后稍稍一碰就脱落了,小而轻,与从脱粒机飞出的稻草碎末,借着脱粒机的风力,在人们的身边舞蹈,见孔就入。一旦钻入人身上贴着皮肤的多了,从有点痒到越来越痒,如你不管,会痒得难受。你不得不停下来,脱光衣服清洗才行。

我给脱粒机喂谷把子。这是一个永远也喂不饱的大铁嘴,两手不停地将别人送到架子上的谷把子往铁嘴巴喂,也只是“呜呜”的几响,就把谷粒吐在地上,把轻飘的稻草吹得老远,还把细碎的谷尖、草末抛得老高。我尽管使出浑身解数、弄得汗流浃背,那铁嘴巴仍然嗷嗷待哺,一口等不得一口。不论多么强壮的劳力,也坚持不了多久。所以只有这一位置是两个壮劳力轮换,喂谷把子者要眼明手快、反应灵敏,不能疲倦操作,否则,后果是悲惨的。张队长是非常看重这个位置的,时不时地来看,催促及时轮换,且监督换下的人必须休息,不能干别的。张队长为了警示人们注意安全,每次都安排“一把手”在脱粒机前的马灯下,用右手拿了很轻的竹扒,扒扒脱粒机前飘落的些许草末。在喂谷把子、上谷把子、运稻谷、捆草等劳动中,“一把手”的劳动强度虽轻,但其意义重大,他明白这个道理,而且心甘情愿。

“一把手”原叫马朝民,三十几岁,是一个强壮的劳力。为人忠厚老实,有时有些脏活、累活别人不愿意干的,他都愿意去干。不论分给什么样的劳动任务,都踏踏实实地去干,而且努力干好。是从生产队长到社员都喜欢的好劳力,虽反应有点迟钝,但对从事体力劳动,也没什么大碍,所以他就成了喂铁嘴巴的老将之一。

多年前的一次喂谷把子时,他左臂的衣袖破了个小口子,对于农民来说,那是鸡毛蒜皮,劳动时谁也懒得去理它。喂谷把子两手并用,左右手的谷把子彼此刮擦对面的衣袖是自然的。就在朝民专注喂铁嘴巴时,左臂衣袖的小口子,在刮擦中变大,也许只是一会儿,脱粒机“咔嚓”一声怪响,朝民左边撕开的衣袖缠着谷把子,拖着他的左手进入了铁嘴巴。好在开机器的师傅眼明手快,紧急刹车,铁嘴巴只咬去了朝民左臂的下半截,如慢一点,则会将朝民吞下去。

朝民失去了左臂,但保住了命。有人为他叹息时,他却憨憨地笑一笑:“如不是我,也可能是别人。我没有左臂了,别人就有,我替了别人,没有什么遗憾。”也许如此,生产队长不仅只安排他干轻微的劳动,还照顾他的家人,家里要是有什么力气活要干,大家都主动帮忙。他除了感激,就是尽量干事,不论公事、私事,只要能干能管的,他都干都管。有好友劝他:“你是不是管多了?”“我这个一把手(一只手),大家都这么照顾,真的有点对不起大家了。”从此,大家就叫他“一把手”,他不生气,还时不时地在人们聊天时大喊一声:“一把手到。”

脱粒完了之后,大家解除武装,清理稻场,为明天做准备。我则去码稻草摞,稻草捆成一个一个的但大小不一,便于搬运和码摞。搬来搬去,几个回合,外表就比较圆滑了,要码个三五层,谁都会。若要再高点,如不把握要点,则会码倒。因我是放牛佬出身,从八岁开始放牛直到初中毕业。一到冬天每天都会拆搬这些草喂牛,又求问过从前码草摞的农民,得到指点,所以知道码草摞的要点。我叫大家搬来个大的稻草个,摆放在四周,依次向内,稻草个的个头依次变小,形成四周比中间略高,然后用稻草要子(就像用棉花纺线似的,几秒钟就可做一个)将外层稻草个与内层稻草个,左边与右边,上边与下边的稻草个连接起来,就如曹操的“连环船”一样。一层一层码上去,逐日加高,到“双抢”结束时,一个屋脊似的稻草摞就屹立在稻场的一边。耕牛经过时,会高兴得“哞哞”地叫起来。过个一年半载,也不会倒下来。

到所有劳动任务完成后回家,已是“半夜鸡叫”了。沉沉地躺下去,努力地想着明天。

(2019年9月12日)

【作者简介】石清华(男),退休教师。出身卑微,有幸长成,但岁月蹉跎,一事无成,只好勤奋干事,踏实做人。胸无大志,交游平民,酸甜苦辣,离合悲欢,渗透于心。然盼其觉醒,努力上进。替己谋福利,为国尽忠诚。畅叙平民事,共享人间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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