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回乡下老家，在老屋墙角处看到一口漂满浮萍的老缸，便勾起了儿时的回忆。母亲说，这是家里的最后一口老缸，如今也没有用了，扔在院里还占地方。母亲的话平淡中还带着几分感伤。
　　回想起多年以前，我家最多时有过六口老缸，或高或低，或粗或细，用途各异。厨房里有水缸，堂屋放着两口粮缸，偏房里有一口腌菜缸。缸，存储着季节的收获与更迭，或与数辈几代人相伴日月，见证千滋百味的岁月流年。
　　在老辈人的概念中，米缸是个既安全又除湿的地方。装粮食的缸一般来说比水缸要大一些。它们被放在堂屋正对大门的条几两边，还有卧室的墙角里。粮缸的大小和多少，直接反映着一家人生活的殷实程度。这些缸上无一例外地盖着木盖子，其实就是盖锅的锅盖。木盖子上还放着酱盆、竹篮、麻绳、水管等杂物。在乡下，还有一个人尽皆知的秘密，那就是，麦缸和稻缸还有着保险柜的功能，家里的存折、现金甚至老辈留下来的袁大头等贵重物品一般都会被包在塑料袋或红布里，埋在麦缸或稻缸里。
　　说起米缸，就不能不提我幼时的一件糗事。那年春节，我穿上新衣服，高高兴兴地和小伙伴在院里玩捉迷藏。大伙东躲西藏，生怕被人发现。我看见院中有只老缸，就爬了进去，盖上缸盖，这地方果然隐蔽，老半天都没被人发现。我坐在缸里又不敢动，渐渐地睡着了，结果害得母亲到村里到处找。当我醒来时，衣服也脏得不成样子，一回到家就让母亲结结实实臭骂了一顿。
　　那时候，为了储水，在乡下，哪一家的灶台旁不周周正正放着一口深浅不一的水缸？勺子碰锅沿，柴火暖着灶膛，一口水缸里盛放的是一家人清清浅浅的光阴。当你从牙牙学语、蹒跚学步，到成为一个风华正茂的少男少女，水缸也就老了。老了的水缸依旧在乡间的厨房里恪尽职守，煮好热气腾腾的白米粥，给生在乡村屋檐下的我们果腹。路过庄稼院的鸟儿，母亲也会从水缸里盛一碗清水，撒一把粮食放在院落里，这样，就能听见唤醒春天的鸟鸣。
　　而乡村的冬天是从腌菜开始的。我家老屋的墙角还有大大小小的腌菜缸。腌菜前，母亲便把这些大大小小的瓷坛子拖到门口的水塘里浸泡，藏在坛子里的灰尘和蛛网被轻易除去，坛壁内那淡淡的齁咸味却是洗磨不尽。坛子洗净后，母亲将它们摆在门楼上承接几天霜露，坛壁上那层薄薄的霜冻是母亲腌菜的秘方，然后母亲将白菜放入。过段时日，母亲从缸里捞出一瓢酸菜，这时的白菜已经没有了最初的素白青绿，从里到外透出一种诱人的淡黄，尤其是嫩黄的菜心，还没等上案板，便被我们兄妹一人一片抢着吃光了。看着我们一副欲罢不能的吃相，母亲的眼里充满了浓浓的爱意与辛酸。
　　缸，一如农人的品性，朴实无华、默然无语，盛放着农家的智慧和日子。如今，老屋那些老缸，久不盛放杂物，因为一年四季新鲜蔬菜不断，村里也通上了自来水，水缸也没了用武之地。但老缸留下的时光故事，常常令人怀想。映照出不老的日月，盛满了浓浓的乡愁。

□陆明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