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 | 豆棚瓜架之下

图 | 视觉中国

我有个叫花蕾的朋友,在微信上秀了一篮子扁豆花,离开了棚架、豆荚和藤蔓的花骨朵儿,美如半栖的蝴蝶,颜色艳紫。她说是跟母亲要来配药的,结果半架子全盛期的花朵,几乎都被采来,估计今年家里别再想吃到扁豆了。

  

我则觉得这病必然不重,而且也生得太美了,竟然可以在穴位上贴花。果然,想出这方子的人,是一个中医药大学的博士,她本科是学离散数学的,所以会建模寻找保健的窍门。听上去很玄,可是我们中国人,自古以来就有这些神思。此前也曾在《本草便读》里读到“扁豆花赤者入血分而宣瘀,白者入气分而行气,凡花皆散,故可清暑散邪。”这怎么会想到?难怪小时候中了暑,奶奶会用丝瓜皮、西瓜皮、荷叶,再摘一枝扁豆花,煮水给我喝,不加糖而有淡淡甜味,可我一直觉得她是忽悠我呢。

  

我很喜欢扁豆花,觉得它是花朵里的侧颜杀手,植物中不肯正面开花的可能就是豆类了,可是豌豆花太素,蚕豆花太土,赤豆花过于清白,只有扁豆花最得我心,尤其是紫扁豆,被绿色小花萼托着,在芦苇棚上一枝枝旁逸斜出,渐变的紫色浪漫极了,却又是家常的浪漫。

  

扁豆棚总是和芋艿地相间,翠叶婷婷的芋艿和乱红摇曳的扁豆,是田间最相映成趣的风景。而在苏南夏天的餐桌上,芋艿片烧扁豆也是最应景的组合,就像白扁豆籽烧青茄丝一样。扁豆可以和蒜末清炒,也可以做成扁豆饭,用生抽料酒葱姜腌制了肉丁,再以猪油煸炒到五分熟,等米饭快熟时拌进去,文火焖之,再揭开锅盖的时候,香气和热气,迅速地糊满眼睛鼻子脸,谁都喜欢吃。

  

有的人家,扁豆架下也会随手撒两粒丝瓜籽,但丝瓜大多是吃不着的,它们会顺着架子爬到旁边的高树上,能爬多高就爬多高,然后自由地长成巨大的丝瓜络。这日子就是桐城派散文家戴名世在《乙亥北行日记》中羡慕的那样:“过一农家,其丈夫方担粪灌园,而妇人汲井且浣衣;门有豆棚瓜架,又有树数株郁郁然,儿女啼笑,鸡犬鸣吠。余顾而慕之,以为此一家之中,有万物得所之意。”

  

我们家,在长长的几十年时光中,也是始终有豆棚瓜架菜畦篱落,有万物得所之意的。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我始终就像爬不高的扁豆藤,胸无大志,不能远游,喜欢承欢在父母膝下。后来爸爸老了,病了,吃什么都没有胃口,总是觉得冷和累,他坐在豆棚旁边晒太阳,顺手就摘了半篮子扁豆。妈妈给他用素油煮了扁豆饭,将豆荚两头掐掉,两边的老筋撕掉,连着豆粒剁成丝,衬着晶莹的白米,盛在红色福碗里,他竟然吃了小半碗,连连说香。爸爸离世之后的第一个夏天,扁豆花依然开得蓬蓬勃勃,紫扁豆在八月的风里摇晃着,有的在开花,有的在凋谢,蝴蝶和蜜蜂去了又来。

  

满架秋风扁豆花,一如往年,而终究物是人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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