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报新闻记者 文露漪 邓波 报道
今年30多岁的“笔直哥”有两个名字——华彬和“笔直哥”，前者的背后藏着他离开家乡的多年生活，后者是他给自己人生的标签：直来直往、认定一个事不回头。今年春节，这位寻亲多年的男人终于在家乡过了年，不过他的寻亲之路仍然漫长。
家中的“外人”
“笔直哥”小时候的照片
“笔直哥”的身份证写着：华彬，1991年生人，家住浙江省温州市苍南县。不过，“笔直哥”从小就知道，这些并不是他的真实信息。没人知道，当时年仅两三岁的“笔直哥”是怎么记下故乡信息的。在他的脑海中，自己住在用红泥土和稻草盖成的房子里，房中有石头砌成的炉灶，一个比自己大的男孩坐在炉灶前烤火。房子外有一段小坡，自家门前还有一处洗衣服的地方。冬天时有人曾带着饥饿的自己去别人家吃饭，还带着自己去过一个煤矿边玩耍。
“笔直哥”甚至记下了自己是如何离开家乡的：一个陌生人带着两三岁的他坐上了火车，一路辗转去了三个家庭，最终“笔直哥”被留在了浙江温州山村的一户人家中。这里的环境和记忆里的家大相径庭，这家姓华的人家住在木制的二层小房里，家中有一对夫妻和三个女儿。
在这里“笔直哥”被改名为华彬，重新上了户口。得知华家莫名其妙来了个男孩，村里许多人来家里看热闹，“笔直哥”听不懂他们说的方言，也认不出所谓的“父母”是谁。直到几年后，“笔直哥”才学会喊华家夫妻爸妈，华家也有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6岁时，家中买了只黄牛，每天早上“笔直哥”就要一个人到山上放牛。之后，华家还卖起了面条，“笔直哥”也要帮忙做面条。
“笔直哥”经常被送到姑姑和爷爷奶奶家暂住，爷爷奶奶会把好吃好喝的留给他。亲戚里的几位叔叔也很喜欢这个外来的小孩，常带着他上山找好吃的。村里的几个小男孩还和他成了亲密的朋友。男孩们知道“笔直哥”的遭遇，知道华彬不是他真正的名字，怕他伤心就很少喊他“华彬”，总是用“兄弟”称呼他。
寻家
因为要干活没精力读书，也因为想早点挣钱寻亲，“笔直哥”只读到初三就放弃了学业。2007年，16岁的他跟着要好的叔叔婶婶到广东汕尾市制衣工厂打工。
在制衣厂的流水线上，他负责熨烫衣服口袋，从八点干到夜里十二点，一天能烫几万个衣服口袋。他的工资由在厂里做管理的叔叔保管，叔叔则每个月给他三四百元的生活费。最开始他一个月工资只有800元，工作一年后，他的工资一度涨到了3000元。
几年后，19岁的“笔直哥”有了积蓄，终于正式开始了寻亲工作。他花了100多元印了一两百张寻亲海报，张贴在城市的电线杆上。很多人看了海报给他打电话，告诉他哪里可能有煤矿、有被拐的孩子。一个人给“笔直哥”打电话，声称需要1000元帮他找亲生父母，他把钱转过去后对方却消失了。这是他寻亲路上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被骗。有时候，他会花上半年时间在朋友的店里打工攒钱作为寻亲路费，没钱的时候他睡过桥洞、公园。
2016年左右，在寻亲路上一直单打独斗的“笔直哥”看到了“宝贝回家”寻亲网站的信息，他和网站志愿者取得了联系，志愿者登记下了他的信息，也给他采集了血样。六年来，这位与“笔直哥”素未谋面的河北沧州志愿者一直在线上跟进“笔直哥”的案例。
“笔直哥”还学会了在网络平台直播寻亲，最多一场直播有一千多名网友观看，大家在直播间给他提供线索、出主意。他还通过网络认识了很多民间寻亲志愿者。在寻亲志愿者“红臣哥”和“太古和”的帮助下，“笔直哥”做了DNA祖籍分析，建议他在四川、贵州、云南等地寻找。贵州贵阳的一位志愿者和“笔直哥”花了七八个月时间把贵州的寻亲线索找了遍，还是没有符合的。很多志愿者都想要放弃了，“笔直哥”恳求：“不要放弃呀，我这个当事人都没有放弃！”
在疼爱他的奶奶去世时，“笔直哥”曾回到浙江送别，他在奶奶家的抽屉里找到了两张自己儿时的照片。这两张照片成了他寻家的关键。
“笔直哥”小时候的照片
2022年7月，带有这两张照片的“笔直哥”寻亲视频被网络平台推送到了云南省昭通市镇雄县以勒镇当地榜单，一位当地人看到后觉得和当地杉树湾村一位叫王永华的男子很像。多方联络下，“笔直哥”和王永华进行了DNA比对，结果确认了两人的亲属关系。“笔直哥”真的找到了家人。
缺少家人的家
寻亲多年，笔直哥还曾做过另一次DNA比对。
2021年，江苏连云港一对40多岁的夫妻看到了“笔直哥”的寻亲视频，觉得很像两岁时失踪的儿子，便通过警方联系上“笔直哥”。夫妻俩告诉“笔直哥”，儿子的耳朵轮廓和他的很像，儿子后背左肩还有个印记。“笔直哥”不知道自己身上有没有印记，就让同事帮看发现真的有。一个个印记对照，寻亲双方就像对彩票中奖号码一样。夫妻俩多年来深陷儿子失踪的痛苦，妻子不愿接受事实一度尝试自杀，丈夫独自寻子。
没想到最后他们和“笔直哥”的DNA比对结果却不匹配。夫妻俩很想不开，找到警方理论：“都这么符合了怎么会不是？”“笔直哥”更早知道比对结果，反过来安慰夫妻俩，还教会了他们如何用网络发布寻亲信息。
“我想过寻亲那么久都没有家人的信息，原来的家庭可能已经不在了。没想到真找到家人后却发现现实比我设想的还要悲惨。”“笔直哥”说，得知亲生家庭遭遇的那天，他难过得一整天没吃得下饭。
笔直哥寻找哥哥
和“笔直哥”DNA配对的王永华是他的二哥，住在当地的精神病院里，按照身份证上的信息今年已经33岁了。“笔直哥”从曾照顾过二哥的叔叔婶婶处得知，“笔直哥”家一共有三兄弟，家中比较贫困，大哥王建华约1988年出生，4岁时被人卖走。兄弟们的父亲在40岁时死亡，死因不明，随后母亲失踪。
笔直哥寻找母亲
父母不在身边，王永华6岁时就住到叔叔婶婶家，长大后在当地打零工，后来精神就出了问题住进了精神病院。根据父亲生前朋友和接生婆回忆，“笔直哥”名字可能叫王永福或者王高祥。“笔直哥”在当地的户口已经注销，户口上的出生日期是1990年7月29日。
2023年1月11日，“笔直哥”回到了阔别多年的家乡杉树湾村，亲属们帮着举办了隆重的认祖归宗仪式，村里放了鞭炮、挂着横幅，头发花白的姨妈们搂着他。许多寻亲家庭也从全国各地赶来，举着寻人启事希望能在“笔直哥”的返乡直播中得到关注。
笔直哥的家成了一片废墟
“笔直哥”看到了脑海中的泥巴稻草房，不过这个他曾经的家也倒塌成了一片土堆。第二天，“笔直哥”爬山去到了父亲的坟，他跪在这座没有墓碑、仅用几块石头勉强围着、长满杂草的坟前，讲述自己寻亲的故事。
“笔直哥”在父亲墓前
“笔直哥”也没想到，找到家乡并不是他寻亲之路的终点，他还要在未来继续寻找母亲和哥哥。寻亲多年，很多人劝他放弃。“朋友们说就算找到家乡也可能已经破败，反而给自己惹麻烦。还有家庭条件不错的人让我给他们当儿子，我拒绝了，也放弃了找对象。我工作早，这些年挣的钱不去寻亲的话也可以买房买车了。但我觉得寻亲值得，我从没有怨恨过亲生父母，我从哪里来就应该回到哪里去。”“笔直哥”说。
希望在2023年，这位找到家的孩子能够知道自己真正的名字。
来源：海报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