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从“弼马温”到“虎秦”
生活在21世纪，生活中总是离不开汽车。很多人喜欢小轿车，我却不太感兴趣。我更喜欢奔驰的宝马——是喝水吃粮草有血肉的骏马。
在漫长的冷兵器时代，马是主要的战略物资，是可以奔腾千里的畜力。因为有了马，我们的祖先曾受益很多。和中原地区平坦的道路不同，陇西、北地等郡都是崎岖的山路，适宜骑马。在遥远的西部和辽阔的北方，西风烈烈，战马嘶嘶，将军指挥着健儿，在冲锋陷阵，纵横驰骋。
牧马是秦国的传统优势产业。据雒江生先生考证，秦，草谷也，是饲马的草，即“秣马厉兵”中“秣”之属。粮草，粮草，人要吃粮，马要吃草。要想马儿跑，就得给马儿吃草。秦人擅长养马，因马而发迹，而显贵，故以草名为族名，后又以族名而给地方命名：“秦亭”“秦岭”“秦川”，后又有了国名“秦国”，《诗经》中有“秦风”，后又有了“秦朝”“秦代”，后又有了“秦腔”。
今天的甘肃省天水市及陇南礼县一带是大秦帝国的发源地。老秦人在春秋时地位比较低，是西周的养马专业户兼抵御西戎的第一道防线，说得滑稽一点，好比是孙悟空第一次被玉帝安排的岗位——弼马温。
儒家是中原文明的代表，其所推广的六艺之教，即“礼、乐、射、御、书、数”中“御”指驾车，多是马车。驾驭马车显得悠游一些，而骑马则是热情奔放，而且灵活机动。在没有马镫等马具发明以前，骑马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充满了颠簸之苦，随时要掌握好对胯下野性牲灵的驾驭。秦人的牧马技术得益于他们的专注，也得益于向西戎学习。
在战国后期，秦赵两国的骑兵最多，旗鼓相当，这背后是邻近的游牧业为他们提供了源源不断的马匹。这些可供驱使驾驭的战马，有的是华夏族圈养，有的则是游牧民族牧养。而中原诸国，却曾经一度出现过“马荒”。秦国依靠的是关中陇右地区。在秦国的兼并和统一战争中，西戎承担了牧马的任务。当然这是在战国晚期，而在此之前，他们是一对劲敌。
▲天水放马滩
西戎是商至西汉（约1000年）居住在我国西北地区的重要一支游牧民族。在西戎历史上，他长期和周人攻战，随后和秦人长期攻战，最终被秦国征服。西戎主要分为陇右、陇东和陕西三部分，进入中原的西戎人被同化了。秦与西戎累世为邻，呈犬牙交错之势。张家川马家塬墓地的主人可能是绵诸戎或义渠戎。从出土的金箔人像看，他们留着两端翘起的胡子，和同一时期汉族男子的须饰不同。
商鞅变法之后，在不断地征伐中，秦国开始变得强大，它已经不再是“弼马温”，而是让东方六国所畏惧的“虎秦”了。秦与西戎经过了数百年的战争与交往，到了战国时期，有融合的趋向，而且他们有着共同敌人——匈奴。真是“化干戈为玉帛”，一对冤家成了伙伴。从考古挖掘的墓葬可见，秦国在与西戎联盟或征服之后，西戎首领享有很高的待遇，尤其是经济待遇，自身的文化也得到了独立和充分的发展，而非被秦人“华夏化”。这说明秦对辖区内的西戎大体实行了有效统治。秦国自身建立了稳定的大后方和中心统治区，为秦王朝的强力统一打下了很好的基础。
2.豪哉奢哉！
在战国后期，此时秦人的心思已经是吞并六国、问鼎中原了。而西戎部落则走向奢华，走向享乐。秦国用金车美璧软化了他们，他们也安于这种富足。
马家塬西戎贵族墓群，出土文物数量多，制作工艺精良，以金银器最为著名，配以铜、贝壳、铁、玛瑙等材料，极尽装饰之能事，令人眼花缭乱、叹为观止。这些跨越了千年的金属制品，有的以錾刻和模压的方法在金制品表面制作纹饰和图案，有金箔面饰、金箔虎、金箔狼、银箔大角羊等，还有金凤鸟纹银带扣、虎噬羊鸟兽形金车轮饰、夔龙纹铜壶、青铜茧形壶、三鸟盖鎏金铜壶等等，不胜枚举，不愧是“宝藏”。
我看到过在外地展出过复原的马家塬豪华马车。据专家考证，其出土的马车没有实用价值，属于奢侈的陪葬品，表明当时的西戎贵族和首领占有了大量的财富，并通过制作豪华马车的方式将财富带到墓葬里。他们的尸体上也有很多贵重的装饰品。马家塬M17为祭祀坑，陪葬的马匹很多很密集。这些都会令人感叹戎王、贵族和将军们的阔绰、奢华。
▲复原的马家塬战国马车
他们为什么这么富有？
我想，应该有以下几种原因：首先是军功受赏所得，西戎族人也被编入秦军，直接攻伐厮杀。其次是经营所得，包括养马、中转贸易等。东周时期的西戎民族，有着混合形态的经济。“关陇道”是丝绸之路形成以前就有的一条古道。他们顺着关陇道、北方草原古道参与了易货贸易，从中积累了一定的财富，也受到了北方草原民族的文化影响。
他们又为什么追求奢华？
追求奢华既是追求享受，也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地位，这个心理和现代人是一样的。我们得感谢马家塬主人的奢华，因为奢华，才将当时最贵重的金属、宝石，最先进的工艺标本式地保存了下来，成为我们破译文明的物质载体。随着研究的深入，这些历史遗产会由最初的神秘，变成面容模糊，再到面貌清晰。
3.英雄和马
春秋战国时期，秦国的起家、兴旺发达，离不开他们的养马业，后又有先进的骑兵制度。到了战国后期，军事装备与赵国差不多，还略胜一筹。秦人由一点而扩散至陇山以东，进而扩散至巴蜀、三韩，直至统一华夏。秦人，这个牧马出身、牧马起家的部落，给后世留下了几份遗产，除了人们常说的中央集权制度、郡县制等，还有两个：一个是“六郡良家子”，六郡是秦汉优良的兵源地，都是秦国的老地盘；一个是对养马技术的继承和传播。这一切，是历史的安排。西部广袤的天空下，本该有成群的马匹奔跑，放马的汉子，一个个威武雄壮。
这几份遗产最大的受益者是汉朝。汉朝能打败匈奴，跟汉廷养马、发展骑兵有着决定性的关系。冷兵器时代，骑兵就是国之重器。要想自己强大，你得有一个强大的竞争对手或假想敌，在竞争中由弱变强。头顶高悬一把利剑，有点危机意识，总是很好的。游牧民族有先进的骑兵制度和技术，所以华夏族（汉族）才学习、推行这种制度和技术，以增强军队的战斗力。西汉时，汉武帝引进优良马种、组建骑兵军团，也是“师夷长技”，在学习中对抗，在对抗中学习，最终击败了匈奴。这和秦与西戎的历史非常相似。
▲天水李广墓的残破石马
历史的风烟总不能遮挡住英雄的身影。这里有太多关于英雄和马的故事。他们身跨宝骏，骑射双绝。长臂猿腰的李广，还有他们家族中的李蔡、李陵，老当益壮的赵充国，文武双全的姜维，……这样的名单可以写一长串。老秦人离开了天水，而那种气血、气概似乎还在这一片纵马驰骋过的地方。骁勇善战的武士总是层出不穷。英雄一战成名，万众景仰，光彩熠熠；英雄黯然倒下，也让人备感神伤。英雄的传奇总是上演不完，那股气血还留在这山川丰美的土地上。
如果没有马匹当坐骑，武功再好的英雄仅仅是步兵统领，活动半径太小，气势上有限。所以，英雄还得骏马来配，项羽有乌骓马，吕布、关羽有赤兔马，唐太宗有“六骏”。英雄胯下生风，弓马娴熟，留下了比兵法更神奇的个人战斗力的传奇。李广在一次战争中曾被匈奴俘获。他在两匹马之间的担架上一跃而起，夺得了匈奴军人的马，并成功逃脱。匈奴人惊呼为“飞将军”。他是怎么做到的？我想，熟悉马性、马技出众、机智勇敢，要找原因的话这些都能当作原因。
▲骏马成就传奇
东汉伏波将军马援有一位老师杨子阿是成纪（今甘肃秦安）人，“经术该博，兼通相马法”。马援受相马之术，得其真传。后马援上奏：“马者，甲兵之本，国之大用”，于是，朝廷铸造了一匹铜马，作为名马的标准样式，安置在洛阳皇宫宣德殿下。
现在，人们熟悉西汉霍去病墓前马踏祁连的石雕，东汉雷台汉墓马踏飞燕（铜奔马）的铜塑。只是我们不应忘了，天水还有放马滩，还有毛家坪，还有马家塬。关中陇右是英雄的输出地，而天水则是大秦帝国的发源地。
如今，每年在天水都会举办“李广杯”国际传统射箭比赛。这个赛事以李广冠名，在李广故里举办，成为家乡人民纪念李广、缅怀英雄的活动，也成为世界各地传统射击爱好者相聚的盛事。他们多半穿着各具特色的服装，仿佛从遥远的异国走来，从历史中走来。鸣镝响时，瞩目细看，这里已不再有战争的厮杀与格斗，有的是和平的比赛，和一张张绽放着笑容的英武的脸庞。
作者 安俊维，秦安县博物馆馆员，甘肃省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