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匆匆。2003年暴发的“非典”，已过去整整20个年头，很多人已经记忆模糊，但也有的人仍然记忆犹新。亲历“非典”鬼门关的德叔，就更是百感交集。20年前的这个时候，清明时节，与死神擦肩而过的他，奇迹般地康复出院。
出院以后我就叫上一部出租车，叫师傅别开那么快。让我在广州市的内环上面转一圈，我要看看广州市，重生之后看，完全不同了。所以最大的感触就是知恩、感恩，珍惜眼前的一切，不需要去计较太多太多的东西。
——张忠德
或许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经历，当新冠暴发，病毒再次袭来时，德叔才能显得那么淡定那么自信。
新冠三年，他作为国务院联防联控机制综合组专家，14次奔赴疫情最严重的地区指导当地疫情防控救治工作，在全国多地抗疫中贡献中医智慧，荣获“全国抗击新冠肺炎疫情先进个人”称号。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2016年，时任广东省中医院副院长张忠德（德叔）接受我们的专访，详细回顾了“非典”时期抗疫、染疫、痊愈过程中很多鲜为人知的故事。
值此“非典”20周年之际，刊发这篇专访，再次提醒我们：尽管我们会一次次面对灾难，但也一定能够一次次迈步从头越！
主讲人：
张忠德
主任中医师、教授，博士研究生导师，全国名中医，岐黄学者，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专家，广州中医药大学副校长，广东省中医院院长。
作为编写组副组长参与制定国家《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诊疗方案（试行第三至第十版）》；国家重点研发计划项目首席科学家、国家中医疫病多学科交叉创新团队带头人，研发“扶正解毒颗粒”“健儿解毒颗粒”并实现成果转化。
2003年，为抢救命悬一线的急危重症“非典”患者，他冲上前插管、上呼吸机，不幸感染，险些丧命；2020年除夕夜，他只带一个随身小包就奔进开往疫区武汉的高铁，香蕉和苹果成了他难忘的年夜饭。
“病人在哪里，我的战场就在哪里。”抱守着这样的承诺，他面对疫情争分夺秒，“抗疫如救火”。但作为中医师，他也讲究“慢工出细活”，坚持行医如行善，对每个病人都体贴备至，是病人心中亲切的德叔。
文字版 |不曾忘记 更加珍惜——张忠德，回望“非典”那一年
我们医院应该是整个广州市第一例收到的这种病人的，也是我们第一例开始上报的。（2003年）1月20多号，当时第一例病人传染上我们总部分院这边急诊科的五个医务人员的时候，我们就已经上报了。组织了一些专家来会诊，也把全国的名老中医，像现在的国医大师晁恩祥教授。我们当时1月26号就已经请他来会诊了。他也跟着我们一起在临床一线，来指导我们的工作。
当时，我们医院那里有一层楼是招待所。我们就住在招待所里面，吃、住都在那边守护着。因为你不了解，不知道它有多凶险，就知道它的传染性很强，而且病情来得很凶险。所以，就怕带回去传给路途中的人或者是家人。又或者你在小区里面，怕它传染给别人。
▲2003年广东省中医院医护人员为明确辨证治疗，冒着感染危险为病人行舌诊观察
这种沉重感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大家之间脸上的笑容没有了，反而多了一份凝重。我当时做科主任，跟我们的护士长就是叶欣护士长，我跟她两个人搭档，下面还有几个现在的科主任。
刚开始，我们第一是做好自己的防护，然后增加我们的营养和休息。我们自己煲汤，或者回家里面天天晚上煲一大锅的鸡汤、肉汤，第二天来就大家一起吃、一起喝。
我们形成了一个默契，我们去接触这些“非典”的或者怀疑是“非典”的病人，排查病人都是我们结了婚的或者家里有小孩的人去。
▲2003年广东省中医院医护人员抢救“非典”病人
我是2月26号，在出门诊的时候出到一半，下午三点多钟接到我们叶欣护士长打电话给我。她说，主任我好像开始有一点发烧，肌肉很酸痛了，有点咳了。我就感觉到，她可能是不是感染上了。我就马上把那几个病人处理好，就说你先住下来，安定在那个病房里面去，不要出走，不要走开，不要接触其他人。
大概四点半左右，我跟当时那边分院的刘军（副）院长一起，还有这个医院的专家组一起帮她看，安排好，大概确诊了。到七点多钟是确诊了，她应该是感染上了，就把她隔离开了。
忙完她以后，我突然间感觉自己浑身无力，脚都抬不起来。然后头疼、肌肉酸痛得很厉害，喉咙还很干，而且感觉到自己呼出来的气体好像火烫一样。我当时就在我们急诊科办公室旁的一个小阳台。站在那个窗口，跟护士说，你把温度计递给我，我可能也感染上了，你别靠近我。然后，他们就从窗口那边递一个温度计给我，我一探是38.5度还是38.7度，我一下忘了。我就感觉到肯定也感染上了，当时已经晚上八点多了。
后来确诊了以后，我就转到总部这边的ICU里面去了。前五天、六天还是一个高烧状态：高烧、肌肉酸痛、咳嗽、喉咙痛、疲倦、拉肚子这些症状。到了高峰期的时候，那个症状真的是叫做痛不欲生。一般的人意志不坚强的，体质不好的就会顶不住的。
那种感觉是很难受的。一个是呼吸难受，就好像有个大石头压在你的胸腔里面，你呼吸不了，气进不去，像给人掐着脖子。气体吸不进去，胸打不开，这是呼吸很困难。
▲“非典”患者大白肺
另外一个，心跳得很厉害。动一动心跳就从110、120上到160、170，呼吸很急促，30、40多次。我记得当时护工在我病得最厉害的时候，每天让我喝几汤勺汤水。我是每喝一口汤下去，就要休息四五分钟。一口汤进去以后就喘，要喘几分钟。然后心跳就从吞咽那一下，会从120多一直上到150，血氧就往下掉，喘得不得了。
在最厉害的时候，连小便都不行。腹腔一用力心跳就往上涨，血压就往下掉，就很喘。之后那七天、八天都是在这样一个状态。自己不敢睡觉，不敢闭上眼睛，因为我怕一闭上眼睛以后就醒不回来了。
大家都知道这个病那么重，但在那么重的情况下，我们那些老专家，我们的刘伟胜教授当时就已经68、70岁的了，我们罗云坚（副）院长这些老专家，都去床头帮我们看。大家都知道传染是很强的，每天去帮我们看，看了以后开中药给我们吃。
当天我感觉到自己病了以后，就打电话给家里面人。我的家住很远，老人家在家，我说我可能要去俄罗斯出差一个月，这个月之间手机不通了，我就不打电话回来了。当时我就是这样讲了。
最严重的时候，因为住在ICU里面，旁边几个病人都走了。你说我们虽然进惯了ICU，我们医院ICU成立那一天我就在ICU里面。是看了很多的生老病死了，但是你人到这个时候，还是有一点内心的恐惧感。所以自己也把该写的写上放到床头，就怕会有过不去的时候。
▲2003年广东省中医院医护人员为重症“非典”患者进行极具传染风险的纤支镜操作
我们家人也在医院工作，当时都知道这个病的严重性，医院里面专家也知道，专家会诊就说不知道能不能够挺得过来。所以就一直戴着呼吸机，一直坚持。一直到21号还是19号，我一下忘了。有一天早上突然间，我一呼吸，今天这个气体怎么能够吸进去了，还吸得那么舒服。我就知道我的急期过去了。然后，我就发信息给一些人说，我终于活过来了。“活着真好”，就发这几个字。
我那个拍档，就是我们的护士长，在我转出ICU的那一天，她就病得很重很重了。到24号晚上，我转到看护床的时候，他们就告诉我她没挺过来。所以，当时我们庾慧主任告诉我的时候，我觉得真的是接受不了。当时没接受住，自己也在闹情绪，不肯接受治疗，就觉得好像不应该是真的一样的。护士长跟着我们一起拍档那么多年，又是那么好的一个大姐跟着我们一起拍档。所以，当时情绪波动挺大，就是不愿接受。
▲叶欣革命烈士纪念像
我从毕业到现在一直在省中院工作，我经常说我有两次生命，一次是老爸老妈给的，一次就是省中院给的。当时因为药物很紧缺，也没有治疗方案，整个国家也没有治疗方案，所以我们吕院长（广东省中医院院长 吕玉波）就要求我们的药学部，就是不管全中国、全世界哪里有，就是你去下跪，跪也要（把药）跪回来。所以整个医院的文化，整个医院的班子决策，整个医院这种不惜一切代价的这种抢救，才能够有我们这么好的效果。
我们总共收治了120多个“非典”（病人），在一家医院里面那算很多很多了。而且大多数80%以上的都是很重的病人，能够挺过来，能够这么少的死亡率，那真的是非常非常难得的。我们70多个医务人员中，现在的并发症那真是非常非常少的。
▲广东省中医院医务人员众志成城，决战“非典”
4月4号清明节前一天，那时候很开心，知道自己要出院了。出院以后我就叫上一部出租车，我叫师傅我说你别那么快，让我在广州市的内环上面转一圈我要看看广州市，重生之后看，完全不同了。所以最大的感触就是知恩、感恩，珍惜眼前的一切，不需要去计较太多太多的东西。
我们现在回过头来看治疗的方法，在早期、中期和康复期，在我的身上或者我旁边的病人身上，它（中医药）应该是起到一个非常非常主流的主导作用的。
整个医院的专家组定了一个方案。而这个方案又请教了全国的、当时中医的所有的泰斗，都参与到这个方案来。不管是我们的邓（铁涛）老，上海的颜（德馨）老，还有北京的晁恩祥老先生，这些老专家都参与到这个方案的，所以这个方案的效果就比较好。
▲广东省抗击“非典”先进集体、先进个人表彰大会（张忠德：第三排左二）
我自己的康复跟治疗我非常清楚。如果我不是后续或者全程中医治疗，那么我的肺一定会落下这些后遗症。我全身的关节骨头、心脏功能，一定受损害。当时的心肌损害很厉害，所以后期恢复的时候，很多人就发现股骨头坏死或者什么坏死，就很紧张。就开始觉得活过来以后，又落下这么一个严重的并发症，就又开始灰心了。但我们还是坚信，按照自己循序渐进的中医药治疗，它一定能够把这个副作用降到最低。
我出院一个月，刚刚一个月。我是4月4号出院，5月12号就开始回单位上班了，这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我就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就康复了。那时不会走路、呼吸很急促，我就天天用我的药膳，用中成药、药膳，加上适当的运动调理，很不可思议的，我就恢复回来了。像我那么危重、那么危难，也能恢复得那么快，我就跟他们说，你们一定要信中医药的治疗。
来源：记录中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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