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文摘》2024年第1期P19—P20
作者单位：天津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原题《荣孟源马克思主义史料学的主要成就——以〈史料和历史科学〉一书为讨论中心》，摘自《南开学报》2023年5期，周学军摘
史料学是研究史料搜集、整理、鉴别和运用的学科，在历史学学科体系中占有不可或缺的重要位置。1949年以后，史学界重视中国近代史研究与史料整理。荣孟源长期从事中国近代史史料的搜集与编辑，写成《史料和历史科学》一书，推进了马克思主义史料学学科的建设工作。
荣孟源自延安开始追随范文澜从事史学研究，学术论著写完后请其随时提出修正意见，因此治史思想深受范老影响，范文澜成为他在马克思主义史学成长道路上的引路人。在资料整理方面，荣孟源作出了杰出贡献。他认为资料整理和历史研究不能割裂，一生著述甚丰。荣孟源是继陈垣之后精通古代历表的专家，制成公历和中历对照的《中国近代史历表》，并有二十四节气，末附《太平天国天历简表》《五千年间星期检查表》《韵目代日表》三种，是对陈垣《二十史朔闰表》的增补。
《史料和历史科学》一书是荣孟源史料学思想的结晶。此书未按通常章节体排列，而是由15个史料学专题组成，前半部分八篇谈史料工作的认识和基本方法，较有理论色彩；后半部分七篇讲史料编辑的具体工作，注重具体操作方法。该书是荣孟源从事史料编辑工作30年的成果。他具有深邃的马克思主义理论修养与传统学术功底，其史料学思想扎根于近代史资料的整理实践中，建立在亲身考证史料的经验基础上，因此既不同于梁启超、傅斯年、吕思勉等人的史料学认识，亦不同于翦伯赞史料学。
荣孟源《史料和历史科学》开篇专题“史料和历史科学”是其史料学基本理论的集中表述，是全书提纲挈领式的思想展示。在论述“我国史料学的发展”时，作者回顾中国史料学从孔子到马克思主义史料学的发展历史，这在其他史料学著作中颇为少见。
他强调以马克思主义方法论作为史料学指导思想，认为史料学研究“不是用一般形式逻辑来进行工作，而是用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用阶级分析的方法进行工作”。在史料工作中，荣孟源一再强调阶级分析方法。
荣孟源重视史料学在历史学学科体系中的地位问题，认为史料学是历史科学的辅助科目，二者承担任务不同又联系密切。史学与史料学二者不能分离，亦不能混淆，史料学相对于历史科学只能处于“服务”的位置，仅为历史研究提供所需材料，历史科学则探讨历史发展的规律问题。史料学有自己的任务和学科特点，可以成为独立学科。对于历史科学、史料学和考据三者的关系，荣孟源见解独到深邃。
他着重批判以胡适为代表的资产阶级史料学，辨析其与马克思主义史料学的本质差异。马克思主义史学特别强调历史发展规律，反对陷入繁琐考证。为了进一步树立马克思主义史料学的正确地位，荣孟源对资产阶级史家“史学本是史料学”的观点进行严厉批判。他严格区分旧时代史料学、资产阶级史料学与马克思主义史料学之间的本质区别。他积三十余年史料工作的经验证明，只有坚持马克思主义指导，史料工作才能为历史科学服务。
应该说，将“史料学”作为研究对象的史家并不多见。一个史家在历史研究实践中，有对史料处理的经验或教训，甚至有史料观念和史料思想，但大多数史家并未形成系统的史料学思想，或未将史料学当作一门学科、一门专门学问。而荣孟源则有理性的、成体系的史料学思想，所著《史料和历史科学》一书在中国马克思主义史学发展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
强调阶级性是马克思主义史学的一大特色。在马克思主义史学家中，荣孟源对史料阶级性问题的论断最为全面详尽。他强调，史料工作必须根据各阶级的特点来研究史料。
文字史料具有阶级性显而易见，只有首先搞清史料作者的身份地位、政治面貌及其学术派别，才能确定其阶级立场以及资料的可靠性。荣孟源认为：“一切史籍总是叙述事迹，任何叙述总是用文字来表达，叙述什么和如何表达都有一定的阶级观点。”他将阶级分析法、唯物辩证法有机融合于史料研究中。在利用文字史料研究历史人物时，最应注意史料的阶级性。荣孟源认为，评价历史人物必须充分占有可靠的材料，反对凭空臆说，但引用旧史籍必须“严密注意这些材料是否出于杜撰”，“仔细审查这些材料的可靠程度”，特别是要注意史料的阶级性。
对口碑史料的阶级性，荣孟源指出：“口碑史料和文字史料同样是为阶级斗争服务的。处理口碑史料同样必须用阶级分析的方法。”对于实物史料，他说：“在阶级社会中，一切实物都是阶级斗争和各阶级生活的用具和遗迹。”
史料的阶级性，更多体现在史料的保存、编辑与解释中。荣孟源指出，鉴别史料的主要任务是“鉴别史料的真伪、作者、时间、地点和用途，以及史料的阶级性和它在阶级斗争中所起的作用等等”。考察史料来源也必须使用阶级分析方法。1958年，随着“史学革命”的兴起，史学研究中阶级观点被空前强调。荣孟源亦充分肯定史料具有阶级性，但始终坚持详细占有真实资料的重要性。
荣孟源的可贵之处，在于强调史料阶级性的同时，坚持史学研究要实事求是，追求史料的真实性。荣孟源坚持马克思主义史学是阶级性与科学性的统一，他提出了一个独特的不同于传统史学和近代资产阶级史学的史料阶级性论断，在史料研究整理方面具有理论指导意义。此外，荣孟源认识到，并非所有史料都有阶级性。他并非仅以阶级分析方法研究史料，对于历史分析与逻辑分析亦不完全排斥。他对唯物辩证法与形式逻辑之于考据的关系，有着清晰深刻的认识。
荣孟源独树一帜，在史料整理研究工作中，对史料分类问题的探讨颇为重视。依据史料形式、性质、版本、内容四个标准，荣孟源对史料进行纵横交错的多种分类，超越了前人的单一标准分类法，同时进一步阐述四种分类法之间的关系，使史料分类更为全面系统。
在史料分类问题上，荣孟源根据中国近代史史料的具体特点，提出独具个人特色的史料分类体系。中国近代史史料浩繁，情况复杂、真伪难辨，多种分类法可以从不同角度加深对史料的认识。荣孟源认为，按史料形式可“分为书报、文件、实物、口碑四类，各类之中还可以再分为若干细目”，此一分类法最为重要。
荣孟源指出，根据史料在流传中改造程度以及如何被改造来区分史料性质，“应该是区分史料是否保持原状，被改造了多少，和如何被改造”。按此标准，可将史料分为原始史料、撰述史料、文艺史料、传抄史料四类。
荣孟源在史料分类上的贡献，不止进行四种分类，还将四种分类法的关系进行阐述，这是此前所有史家皆未做过的工作。
在史料考证方面，荣孟源继承传统史学和近代史学的优秀成果，并结合自己的史料学实践，丰富和发展了史料考证的内容和方法。其突出表现：一是从全书的篇幅来看，荣孟源以“辨别真伪”“考据”“鉴别史料”“考订史事”“校勘文字”五个专题来论述史料考证问题，内容占全书近一半的篇幅；二是史料考证的细致程度，远超前人论述；三是增添大量近代史史料考证方面的例证，树立了近代史资料的考证典范，改变了以往史料学著作考据举例多为古代史的状况。最重要的是荣孟源坚持用马克思主义立场，在继承、批判乾嘉考据学的基础上，将其统一于马克思主义史料学方法论体系。
荣孟源对传统考据学、资产阶级考据学与马克思主义考据学的区别认识深邃，认为考据的价值是为历史科学提供真实可靠的资料，本身没有独立存在意义。他对笺释儒家典籍、史料搜补与鉴别以及考据辨伪、校勘辑佚、文字训诂、方志类书编纂等功力深邃，强调要批判接受传统考据学，又要遵循马克思主义的立场、观点、方法来考订史料。
荣孟源从延安时期即重视史料的搜集考订，在新中国成立后长期从事中国近代史料的搜集、研究和编辑工作，不仅具有丰富的史料处理经验，而且在史料学理论方面亦有建树。荣孟源马克思主义史料学的思想与成就，是一份颇为珍贵的史学遗产，足以奠定他在马克思主义史料学史上的学术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