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
来源:扬子晚报收集编辑:扬子晚报
图 | 视觉中国
三妗子离世后,三舅不再做其他木匠活,专心做鸟笼。他做鸟笼不用竹子,把存了几十年的槐木、榆木、枣木、柞木拉出来,浸泡、晾干、解板、下料、刨凿……三舅做鸟笼,没样子也无图纸,他做着心里的鸟笼。面对木头,他不忙着下料,闭眼静静地遐想一会,猛地睁开,笼的形状大小就有了。三舅说想着笼里养的鸟,鸟才乐得在笼中其飞如舞,其鸣如歌。三舅做鸟笼全是手工,带着他的体温、表情、呼吸和心跳。他如雕刻般撸搓打磨,上过几遍清漆,鸟笼就有了青铜的味道。鸟笼摆到安镇集市上被一抢而空,后来他到济宁市最繁华的花鸟鱼虫市场试运气,结果带去的几只鸟笼连价都没还就被买走了,有人从城里专程上门预订。济宁素有江北小苏州之称,老运河穿城而过,而花鸟鱼虫市场坐落在老运河畔,是人来车往的最热闹之处。一传十十传百,三舅名声鹊起,赢得“笼痴”的雅号。“心笼”是三舅做过的最小的笼子,拇指般大小。他团在手心里,没过多久,有了青铜的气场和玉的质地。有人说费劲巴拉地做这笼子能养鸟?三舅说养人。夕阳下满头白发的三舅,像顶着一头灰。三舅有前后两进院,前院住,后院一排五间瓦房是工作室。这天走出工作室夜已深,三舅脚下发虚,快走几步推开前院门,躺在床上的三妗子没像往常支起身子瞭一眼。三妗子有严重的冠心病。三舅紧赶几步跨到床前,三妗子的身子已经冰凉硬挺。三舅可着喉咙呐喊着,拿头撞墙……送走三妗子,屋里院内一下子空旷了许多,少了或陪伴或抱怨的时光苍白而孤寂。三舅一言不发地忙活,可忙着忙着就停下发呆,满脸的酸楚悲戚。也不知多长时间,等一愣神醒过来,继续忙。有泪从脸上滴落,他不擦去;手指出血了,他不包扎。老年夫妻的感情像灰烬里的那点暖,随时会被疾病熄灭。最大的鸟笼用尽三舅存了几十年的木头。鸟笼直径和高度都两米多,笼条和栖木全是枣木,而食罐是柳树上海碗大小的树瘿抠挖做成。三舅用刨刀、削刀把树瘿的外皮又刨又削,用凿子和刻刀把里面挖空,砂布细细打磨,罩过几遍清漆,润泽而厚重般散发着青铜的光泽。笼门用一整块槐木板做成,容得下一人进出。这样的槐木板出自上百年树龄的槐树。笼门正面烙上山水,虽寥寥几笔可非常传神,站在笼门前,甚至能感觉飞流直下的瀑布有极细小的水沫飞溅到脸上。笼顶是重檐庑殿顶,非常有气势,就连八条垂脊上的五脊六兽都做得惟妙惟肖。罩过几遍清漆,鸟笼越发显出饱经风霜的厚重,整体颜色肃穆而浓郁,沉淀着岁月的沧桑,仿佛痛苦与孤独的底色。历时两月,鸟笼终于做成了。晚上,三妗子在三舅的梦里大声呼喊着。三舅却怎么也找不到鞋,赤脚跑到前院,而人去屋空。三舅神色悲戚,盯着墙上三妗子的遗像发呆,好半天。月光照在三妗子的遗像上,从玻璃上反射过来的微光,正好落在床空空的一侧,三舅注视着月光缓慢地从他身上像水一样冷冷地漫过去,丝毫不作停留,又移到床空空的另一侧。三舅一夜未眠。三舅在笼门上工工整整烙出一个字:囚。他缓慢地走进去,把自己关在里面,盯着三妗子的遗像,眼里的泪水在涌动,燃烧。黑夜扑过来,围住孤零零的鸟笼,直到“囚”彻底陷入黑暗中。三舅酣然而睡。在梦中,“囚”被月光提着,走在人生深处。三舅在笼里藏起一段珍贵而奇特的岁月。48627418@qq.com yzwb250@126.com(择一即可,请勿重复)“B座西窗”微信号每天推送的文章,皆为扬子晚报副刊刊发的稿件,欢迎分享到朋友圈。转载请留言,未经授权,请勿转载。图片除特别标注外,均为作者提供,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