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是治愈，常常是帮助，总是去安慰”。这是世界第一家肺结核病疗养院创建者特鲁多医生的至理名言，也是对医学现状的一种准确表达。时至今日，这段名言仍是医生们遵从的行医准则。但是，在从事了30多年临床一线工作、见证了无数生死病痛之后，我突然感悟：一个世纪过去了，在特鲁多医生提出的这3种场景之外，或许可以有新的场景，而且这一场景可以对前3个场景进行善意修正。

什么场景呢？请允许我先分享3个故事。

3个故事有着3种结局

第一个故事让人伤感。一天上午，一对姐弟带着他们六旬的母亲来到我的诊室。老太太已是肿瘤晚期，全身广泛转移，没有手术机会，化学治疗效果也十分有限。在支开老太太后，姐弟俩返回诊室，请我一定要救救他们的母亲，无论花多少钱都可以……但我只能遗憾地告诉他们，来得太晚了。原来，姐弟俩这些年一直在城里打拼，母亲坚持留在农村，每次姐弟俩打电话回去，母亲都说身体好着呢，直到有一天晕倒在菜市场。实际上，老太太早在4年前就有生病的迹象，但没有重视，更没有告诉儿女。她在绝经后有出血状况，这是需要高度警惕的危险信号。遗憾的是，这一能够救命的医学常识，传播广度依然有限。如果早早知道此类疾病的科普常识，或许老太太还有治疗的机会。

第二个故事令人欣慰。我曾收到过一面特别的锦旗，当患者满面笑容走进诊室给我送锦旗的时候，我一头雾水。原来，她并不是我的患者，但在看了我的一期科普节目后，发现自己身体状况不对劲。去医院检查，发现自己竟有早期癌症。她及时做了手术，后来身体恢复，生活如常。前段时间她看到节目重播，很是感慨，于是专程给我送来一面锦旗。

第三个故事让我有着锥心之痛。我12岁那年，母亲因为妇科肿瘤离开了我。由于怕影响我学习，母亲临终前请求家人不要告诉我她去世的消息。直到两个月后我放寒假回家，才得知这个噩耗，还没有哭出声来就直接晕了过去。对我来说，那个寒假无比漫长，那个冬天特别寒冷。

母亲的离开，是我选择从医和当妇产科医生的原因。但是，母亲到底得的是什么样的妇科肿瘤，我一直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直到母亲去世30年之后的2012年夏天，我才得到了可能的答案。当时我在哈佛大学医学院进修。一天傍晚，我躺在医学院主楼前的草坪上，以资深妇科肿瘤专家的身份对母亲的病情进行梳理，我认为母亲当时得的是子宫内膜癌。因为母亲有绝经后再次出血的现象，但却被忽视和误读。假如母亲或者亲戚们能有一些医学常识，母亲就能够早些就诊，就不会那么早离开。因为，子宫内膜癌发现得早，是可以治愈的。

对于一些晚期肿瘤和罕见病，再高明的医生也回天乏术，再先进的医学也无能为力。但是，如果人们具有一定的医学常识，在疾病初期就发现苗头，尽早诊治，结果可能就大不一样。于是回国以后，在完成临床工作的同时，我开始致力于健康科普。

十年过去，酸甜苦辣，乐此不疲。

科普是医生的社会责任

您可能已经猜到我想说的3种医学场景之外的内容了，没错，就是科普。著名妇产科学家、中国工程院院士、北京协和医院妇产科名誉主任郎景和教授说：科普是医生的职业良知和社会责任，医生要始终做科普！

2023年11月28日，河北省邯郸科技职业学院与学院人体生命科学普及基地的工作人员向邯郸市丛台区紫山实验学校的学生普及人体医学知识。

科学普及或科学传播萌芽于法国启蒙运动，直到20世纪下半叶，人们才认识到了科普的重要性。毋庸置疑，特鲁多医生的名言依然是正确的。但是，医学科普可以对特鲁多医生的场景进行善意修正。

因为医学在很大程度上是经验科学，很多疾病防治理念，只有见识过，才可能关注。换言之，对某一疾病而言，科普做得越好，就有越多的人知晓相关的防治知识，疾病就可能被越早发现和治疗，患者获得治愈的可能性就越大。相应的，无法治愈、只能安慰的晚期患者就越少。或许可以这样阐释医学科普的作用：将“有时是治愈”变成“常常是治愈”，同时降低“总是去安慰”的频次。

一个医生医术再高明，能问诊的病人、能做的手术也是有限的。但是，一本优秀的科普图书、一场精彩的科普讲座、一段实用的科普视频，则可以让健康知识触及更广泛的人群，让更多的人受益。

《健康中国2030行动》指出，普及健康知识，提高全民健康素养水平，是提高全民健康水平最根本、最经济、最有效的措施之一。由此看来，在特鲁多的名言之后加上“始终做科普”，非常契合健康中国建设：“有时是治愈，常常是帮助，总是去安慰，始终做科普”。这是一个医者的沉思，一个科普工作者的呼吁。

希望特鲁多医生宽宏大量，原谅我的无礼；希望医生同行海纳百川，认可我的观点；希望广大公众厚爱三分，并从这一改变中获益。

（作者：谭先杰，系北京协和医院主任医师）